“画毯也没有了,我让娃子随你挑回来。”
百甘嘉措不姓百,不是上师,称不上喇嘛,可他对称呼并不介意,直来直去道,“鳌公,遏公晋太师,要做法式,画毯急用,今天就要。”
鳌拜也不姓鳌,姓瓜尔佳,遏必隆也不姓遏,姓钮祜禄,百甘嘉措同样不介意大人究竟姓什么,他只想卖“法毯”。
“法毯”这玩意,不像天珠,转轮等法器,藏传佛教原来是没有的,正如中土寺庙早先也不卖佛像。
可那又有什么呢?早先的隆福寺是和尚庙,如今不照样与喇嘛混居联营了?
玉皇会本是道教节日,不照样在和尚喇嘛寺外举行了?
非但在和尚喇嘛庙外过道教节日,同样的玉皇会庆祝活动,也在宣武门外的天主教堂外举行着。
那是一座在明朝万历年间,由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意大利人利马窦修建的教堂旧址上重建的天主教教堂,俗称“南堂”,由神圣罗马帝国传教士汤若望奉旨于顺治七年督造。
顺治皇帝,福临,就是一个天主教徒,驾崩前两年,受临济宗僧人憨璞,玉林琇及其弟子行森影响,改信佛教,法号“行痴”,还曾让内侍太监吴良辅替其削发,在悯忠寺出家!
只不过顺治一崩,吴良辅就被恼羞成怒的太皇太后,在康熙元年就给砍了。顺治就是去悯忠寺观看吴良辅出家仪式的那天,回宫当夜病倒的,确诊为天花。
满人,正式的族名为“满洲”,信奉的是萨满,与日本神道教一样,属于泛灵教。
由于满蒙一体,满人受蒙古人影响颇深,蒙古人信奉的是藏传佛教,也就是红教与后来的黄教,中土俗称喇嘛教。
不少满洲贵胄信的“佛”,就是喇嘛教,连隆福寺的和尚都与喇嘛联营了。
之所以道教的水陆道场,玉皇会能在和尚喇嘛庙前办上,就是基于静云和尚嘴里那个“贵人”的忽悠。
县城最热闹的时候,就是“赶集”的日子,“集”之一字,就是人气聚集,财源滚滚之地。
庙前最热闹,人气最旺是什么时候?当然是“庙会”,重在一个“会”。
庙前有了人气,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流,自然而然就会转化为游客,香客。
临时一个起意,迈腿就入庙门,随手买炷香,朝功德箱里塞俩钱,只要人流有了,人越多凑热闹的越多,基数越大,和尚庙越挣钱。
黑眼仁见不得白银子,有了钱,和尚寺外开个道教的会都不是事,相国寺还开烧猪院呢,卖猪肉,包肉包子的就是和尚。
隆福寺的和尚很讲究,不卖猪肉,挣的也不是强制卖香解卦的钱。
相反,有那穿着讲究的善男信女,地主老财进来,总是能无偿的得到珍贵的馈赠。
被藏地来的佛爷,开了光的白瓷玉佛真身。
佛像神态各异,有手托玉净瓶的观音菩萨,笑容温润如煦。有宝相庄严的大日尊者,有叱天指地的怒目金刚,无论是求子,辟邪,祈福,佛爷都能包办。
佛像全是瓷的,白瓷套釉彩,出自“贵人”的私窑,技术谈不上多高,就是用了煤炭替了木炭,炉温高,瓷烧出来就通透。又加了骨粉,胎薄透亮,不似古瓷,隐有玉泽。
虽然技术上的这点不同,正如玻璃去除气泡就是“搅拌”俩字而已,就是个窗户纸,一点就通。
可由于尚未点破的关系,目前京津地区的所有“玉瓷”,还是垄断着的,和尚寺求佛像,只能找“贵人”买。
可这批佛像,买来却不是用来卖的,而是馈赠。
除了佛像还有个精致的神龛,附赠香炉与“功课本”一册,教导在家供奉我佛的居士们,如何烧香。
挣得就是香钱。
檀香与沉香,不少是从南边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位南天王的地盘上来的。更有的来自越南,爪哇,马来,吕宋,进口自葡萄牙,荷兰与西班牙。
自从京津地区的宗教行业对檀香沉香需求大增,今年刚晋了少傅兼太子太傅的额驸吴应熊,晋了太子少师的额驸耿聚忠,已经是京师最大的木材批发商了。
就在鳌拜,遏必隆晋太师,吴应熊,耿聚忠分晋太子太傅,太子少师的这一年。
在大陆的那一头,艾萨克牛顿发明了反射望远镜,已经全掩南美洲的西班牙与葡萄牙签署了《里斯本条约》,承认葡萄牙独立。英国把孟买七岛租赁给了英国东印度公司。
地理大发现的大航海时代,已经走到了尾声,以北大西洋“黑三角贸易”,即奴隶贸易,与三次英荷战争为代表的大殖民掠夺时代,已然揭开了序幕。
为了争夺原料市场与殖民地,欧陆诸国会越来越快,越来越惨烈的打作一团。
而此时的东方,吴应熊与耿聚忠正在为和平的到来而忧愁。
和平代表了统一,大一统的王朝,从来就是削藩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哥俩的父辈为大清一统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真的一统了,京师反倒吹起了削藩的妖风。
任是平西王如何上折子言及李定国余孽有死灰复燃之势,朝廷总是不信。
李定国都死了快十年了,除台湾郑逆外,天下皆平,一个边镇藩王,养贼自重给谁看?
这怎么不让哥俩忧愁?
俩二货都是质留京师,充当人质的,平日唯一的活动就是到处请人吃饭,送礼,打听消息,除此之外,屁事没有。
自从找了个木材批发的事干,俩二货的笑容都灿烂多了。
有个事干,以此来暂时忘却名为驸马,实为人质的事实,总是让人舒心的。
为了把事业干好,哼哈二将从南国绑了不少能工巧匠进京,专门压香雕神龛。
香是特制的,开过光不说,上面不是“菠萝菠萝蜜”就是“啊妈咪妈咪哄”,一根根金粉盘龙,巧夺天工,一燃满室皆香。
檀香简装还有纸,论板。沉香则全是由笔筒一样的金丝楠木盒包裹,不是大款真就舍不得点。
所以,这香很贵。
一板檀香180根,重一两二钱。一笔筒沉香30根,仅重二钱,售价不多不少,都是库平银一两。
烧香烧的就是钱!
一根沉香也就能燃两刻钟,早晚给佛爷上供就得各一根,一笔筒30根半月就没了。
这还是只供佛,只一间房的情况下,宅子大了连茅房都点,那一筒香三五天就没了。
之所以不卖佛像神龛香炉,只是免费送,就是因为菩萨这玩意不是必需品,没有更新换代需求,市场有瓶颈,需求容易触顶。没有基数,净利再高都挣不了几个。
香才是耗材,一烧就没了,需求源源不绝,送出去多少菩萨,需求就有多大。
神龛佛像前有个插香的香炉放在那,谁能忍住不点根香的冲动?
人就是动物!
尽管京津的不少作坊开始仿了,可毕竟“一品檀香”的牌子早打出去了,玉瓷开光佛爷又是独门赠品,只送不卖,家里有开光玉瓷佛爷的老财,哪肯烧掉价的山寨香。
“一品檀香”可是喇嘛佛爷开过光的,那能是普通的香?
一两白银一笔筒的“一品檀香”,老财们都买的心甘情愿,一般人想烧这个香,还没开光玉佛爷送呢。
仅就京津和尚寺卖香,一个月码洋就是两万两,依顺治九年2400万两的岁入,一根香就顶的上财政收入百分之一了。
这就不难明白净云和尚为何谈香眉飞色舞了,因为卖香的收入,对隆福寺来讲真的是笔大钱。
顺治年间,八旗前锋、户军、领催,骁骑,每名月给饷银2两,匠役是1两。当时的三两白银,就够八口之家过一年。
加上圈来的地,投充的地跟人,八旗的外快也不少,薪俸是比较优渥的。
八旗是全民皆兵,是个八旗男丁都是兵丁。
到了康熙年,八旗又涨了薪,规定凡八旗前锋、亲军、护军、领催,弓匠长,每名月给饷银4两。旗下骁骑,弓匠,铜匠每月给饷银3两,岁支米48斛。
一石是二斛,与芝加哥商品期货交易所的蒲式耳一样,早先粮食用的都是容积单位,麦,栗,谷,豆,米,同容积不同重。
一斛就是十斗,约168秦制斤,宋后为五斗,五斗米折腰嘛,每年一旗丁就发八千斤。
步军营差点,步兵领催每月是给饷银2两,步军每名月给饷银1两半,铁匠1两至4两,岁支米24斛。炮手月支饷银2两,岁支米36斛。有马驼的,月给豆草每马驼折价3两。
这是实领,清朝极重军功,有清一代与秦一样,非军功不可封爵。终清一朝,唯一且仅有的一个非军功封爵者,只张廷玉一人。
清的官都是军政一体的,县令都得指挥衙役乡勇出城剿匪,坐望贼炽者死,失城者死。总督有督标,巡抚有抚标,布政使藩台衙门,按察使臬台衙门,都有亲标。
清朝军政没宋明那么多“折色”,“漂没”一类的玩意,赏罚明晰。选锋许的“前程”都不昧,宋明那类文官夺军功的事极少发生。
民政赋税一环的“火耗”又摊派不到八旗的头上。
加上这只是旗下丁口银,领个别的差事还有双俸,战场缴获,上官放赏,跑马圈来的地入,不列其中。
所以,只要有仗打,八旗就很有钱,能烧得起天价香的人很多。
“小人这就回禀孙总管。”
褚老三听到自家的香如此受欢迎,不由笑咧了嘴,他平常跟“孙总管”也搭不上话,能借着净云和尚的由头凑上去请个安,那是最好。
“让央木杰跟你回去,把画毯拉来。”
八个小喇嘛赶了六辆拖板带厢的牛车出来,百甘嘉措侧身示意了一下,指着一辆牛车上的货包,冲褚老三道,“今早给九爷现撕的牛条子牛筋牛髓,回去井里镇着,莫放坏了。”
“谢佛爷。”
净云提“孙总管”,褚老三还没怎么着,一听喇嘛嘴里蹦出“九爷”,马上就是恭敬的举拳遥拜,低声闷言的提醒道,“九爷眼下是庶民。”
“那还是九爷。”
百甘嘉措人实诚,面色不改,“你快把我的画毯拉来。”
“诶!”
褚老三服气的一点头,“小人这就给佛爷拉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