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相邦他同意了?”
望着归来的信使,郫击严肃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他记得自己上次笑是在嘲笑杜汶山的时候,因为之后守墓一族的败北,使得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更让他痛苦的是,守墓一族撤回了他的单子,并且表示不再与他合作。
郫击自然不会去触怒他们,毕竟那些人行为乖张,若是自己招惹到了他们,反是被他们所杀,那就太不划算了。
但儿子的仇,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忘记的!最终,谋算了半年的郫击,终于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他要荡平氐族!
作为湔堋军事力量最为强大的部落首领,他手下有两百多的羌族勇士,乃是氐族的两倍!不仅如此,如今湔邱罗放权,湔毕崖理政,氐族正处于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人心离散,士气低落,若在此时进攻,胜算极大!
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还从蜀都借了五百的精兵,到时候如此庞大的军事规模,何愁不能大破氐族?
“报仇了……我要报仇了!”郫击终于是畅快的笑了出来,“荡平氐族……我要那小子,让那个部落的所有人,都给我偿命!”
“诺……”那手下轻应了一声,又道:“族长,还有一件事……”
郫击大手一挥:“说!若是相邦开出的条件不至于让我倾家荡产,我都接受!”
“并非如此,相邦与开明王商议,要将杜汶山之父杜洪川发配到湔堋为奴,开明王的意思是……”说罢,那人右手在脖子上一划,便不再言语。
“此事容易!杜汶山杜汶山……哼哼,现在你阿父也在我手上,你们全家……完了!”
郫击敲打着桌案,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圆润的肚子上,泛着油润的光泽,如一尊弥勒佛,带着和煦的笑容。
“吾儿……现在如何?”郫击沉下脸来,静静说道。
“回族长,翁山公子自数月前清醒过来便暴躁无比,踹烂家中许多东西,直到三日前方才平和了许多……”
郫击乏力的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温和:“告诉他,为父……为父要为他报仇,等氐族被我等荡平之后,翁山他……翁山他定然会恢复的,一定的,一定的!”
“……属下告退。”
那人直到郫击需要自己安静一下,识趣的退下了。
“湔邱罗……龚长秋,你们,你们……”郫击呢喃着,“对,都是你们,若不是你们,那小子岂敢如此张狂?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对……杀了你们,你们就会向我宣战,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你我的差距在哪里了!而我……而我不会受到任何的谴责!哈哈哈!”
……
氐族一片喜庆之中。
不为别的,长老龚长秋即将迎来九十九大寿,虽然并不是一百大寿,但作为部落里最值得尊崇的人,受到的关注自然是不一般。
但龚长秋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活了快一百年的他,对于时间早没了概念,一如往常的要泰甲教他药草的知识,只是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快,像憋着什么事情一样。
泰甲很害怕这样的长老,试探性的问道:“长老,那个……那个玩意儿我已经拆了,您别生气了吧!”
泰甲说着,一旁的旺财也用脑袋拱了拱龚长秋,轻轻的“呜”了几声,跑到龚长秋腿前打了个滚,似乎在讨好他。九个月大的旺财已是有八十厘米长了,可爱无比。但泰甲不会让人去招惹他,毕竟这家伙暴起,那爪子可是极其锋利,比老虎都可怕!
泰甲将它抱了起来,免得脏了他白花花的皮毛。
龚长秋放下了手中的竹刻,眼前的树皮上尽是诡异的符号,就连泰甲都不认识。他摇了摇头,忧虑道:“我这几日卜算过,似乎会有大事降临,足以影响整个湔堋,方才如此模样啊……”
泰甲偏着脑袋看着他,龚长秋的卜算一向很准,但没能算出什么来倒也是稀奇——大事,能是什么大事呢?
想不出什么的龚长秋叹了口气,枯槁的身子晃晃悠悠的走到窗前,呢喃道:“外面在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
“长老你忘了?明日就是你寿辰了啊!”
“寿辰?”龚长秋眨了眨似乎并不存在的眼睛,“多少年了?”
“九十九了!”泰甲笑道,“长老可这能活啊!”
“能活是吗……能活,不一定是好事。”龚长秋抿了抿嘴,却是一脸无奈。
泰甲却不觉得,长寿不是很好吗?哪些人不希望自己长寿?就连自己认识的那个仙人葛由,他要不是怕死,干嘛修仙?
龚长秋喝了口水,在口中转了一转,缓缓咽下:“九十九……结绳结都要结多少个啊……呵呵呵,还是老祖宗的用法好,每个数字都有个代表符号,九十九只用三个符号就行了……”
“符号?数字还能用符号表示?”泰甲表示难以置信,他可是用绳结计数用到大的啊!
龚长秋嘿嘿一笑,拿起竹刻在泰甲手上画了起来,道:“可不是?你看啊,这样画个小人下跪,他就是九;九的上面画一条竖杠就是九十,右边再加一个下跪的小人,他就是九十九了!”(不是作者瞎吹,中国现今记载最早的数字出土于三星堆,就属于古蜀文化,有四千多年历史!如果这是夏朝遗留下来的文化可能就更久了)
“好厉害!九十九用绳结都得用好几条绳子!”泰甲震惊的张开了眼睛,“要是知道这个,我们部落都不用绳结了吧!”
“是啊,但是每个数字的模样太难记了,所以到现在已经失传了……”龚长秋惋惜的叹了口气,“恐怕也就只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才能记住这些东西吧!嘿嘿,等我死了,这玩意儿怕也失传咯!”
泰甲激动的说道:“长老你不会死的!要不……要不你教我啊!”
龚长秋眼睛一亮,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此物若是不流传下去,难道我们一辈子靠结绳来计数吗?好好好,我教你!”
面对泰甲的好学,龚长秋直接将之前的忧虑忘却,耐心的开始教泰甲远古数学。却没有注意到嘈杂的屋外,伴随着推门而入的“吱呀”声。
“……这个是百,上面加一横就是两百,加个六就是六百,小人跪在上面就是九百……”
龚长秋教的认真,泰甲学得认真,当看见一个个小人在木片上却变成一个个数字的代号,不由得感觉惊奇,以至于旺财发出了如狗一般警告的叫声,他们也充耳不闻。
那人身材瘦高,蹑着脚悄悄地靠近二人,眼中满是煞气,即便是狂吠的旺财他也置之不理,待到距离龚长秋只有三步之时,忽然暴起,怒喝道:“去死吧!”
龚长秋忽感觉喉间一苦,酸的辣的的滋味从胃中翻滚上来,吐出两口鲜血,便是一阵呢喃,摔了下去。
“呃啊!”
三步的距离不过转瞬间便到了,他手起刀落,一击刚毕,拔出匕首径直朝龚长秋枯槁的心口刺下!泰甲大惊,然而为时已晚,匕首已刺穿了龚长秋的肺部。
“找死!”
泰甲怒喝一声,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只轻轻一掰,那人便感觉手骨脱落,一阵说不出的疼痛。没等那人大叫出声,泰甲又重重的朝他的后背一击,使他晕厥过去。
“长老,长老!”
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出来,龚长秋已然年迈,身体内流动的血液很少很慢。但一个百岁老人早已油尽灯枯,这一刀不过抽去了他最后的一点精血,使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泰甲,泰……还在,还在吗?”
“我在,长老我在!”
枯槁的手似乎想要抬起来,却怎么也没有力气;龚长秋苦笑了一声,喃喃道:“我教你的……记住了吗?”
“记得,泰甲绝不敢忘!”
“那,那好,方才我……我用精血算了,算了……我部落将有,将有一场大……大劫!”龚长秋喘着最后的气,乏力的说道。
泰甲一直忍着泪水,却在此刻绷不住泪腺,任由它们落下:“长老……您说,泰甲记得!记得!”
“记得,记得……六月,六月初……呃,我,我,六月初……”
随着鲜血汩汩落下,龚长秋神志渐渐的不清了,只听得他不停的在说“六月初”三个大字,但终究是难以说出后面的话了。
泰甲默默的聆听着,不愿错过一个标点,但龚长秋终是难以说出话来,只能尽力的张着嘴吸气,任由面色苍白着下去。
直到最后,龚长秋在泰甲的怀中,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来人,快来人啊!”泰甲怀抱着枯槁的尸体,泪如雨下,如抱着一棵老树,“有刺客啊!有刺客啊——!”
他的声音犹如堕入黑暗中的光明,任凭如何挣扎,最终只能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