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乱一爆发,南凉立马自顾不暇。
卫朔趁机率大军出广武,向南过冰沟大道,直下老鸦城。
老鸦城,位于廉川堡以东偏南三十里处。
汉宣帝神爵二年,前汉后将军赵充国安定羌乱以后新建设置,又称老鸦堡、老鸦驿。
其地处湟水中下游,老鸦峡西口,历代为交通要冲之地。
由于南凉龟缩廉川堡,西秦援兵退守白土津,让原本紧张的战事一下子轻松起来。
这日忙里偷闲,卫朔将军务交由王镇恶署理,其本人则与崔宏前往鲁班亭玩耍。
鲁班亭,相传为鲁班所建,乃当地盛景。
亭子建在湟水中心的巨石柱上,远远看去好像湟水河上漂着一只画舫,给人以无穷遐想。
站在湟水边,崔宏指着远处滔滔而过的湟水,雄心勃勃地向卫朔表示。
“将来如果人力充足,仅河湟谷地就能多开出百万亩农田,差不多能多养活几十万人。”
“农田开垦容易,环境保护不易啊!”
长叹一声,卫朔摇摇头不太赞同崔宏提议。
他以为开发河湟谷地是一定的,但必须注意环境保护。
即便农业时代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微不足道,但过度开也会导致竭泽而渔。
比如库不齐沙漠、毛乌素沙漠、西域沙漠化等等,皆因开发不当所致。
故而在河西时,卫朔曾再三禁止开垦居延泽湿地,并且还大力扶持植树造林。
其目的都是为了保住脚下这一片风景秀美的山水。
“有关河湟谷地之开发,应有长远规划,一些适合草料生长的地方,没必要强行改造成农田。”
“将来当地田地数目保持在八十万亩左右最合适,再多就会破坏当地环境。”
“等将来拿下陇右、关中,适合耕种的土地也越来越多,河西面临的粮食压力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大。”
“因此,有些地方还是尽量保持其原生态为好。”
“每次听大都护宏论,臣都觉得您才是真正的圣主贤君,所行所言皆为后世万民考虑。”
崔宏给出如此高评价,让卫朔不由老脸一红。
其实他在现代也是个普通人,只因‘见多识广’才让他在古人中显得卓尔不群。
咳!轻咳一声掩饰了内心尴尬,卫朔又接着与崔宏一道指点起江山来。
“河湟谷地将是日后威慑吐谷浑、控制雪域高原之关键,必须控制在手上。”
“为实现此战略目标,需尽快振兴当地经济,起码要做到自给自足。”
“最好还有余力为驻军提供口粮,如此方能实现全部意图。”
“嗯,任道而重远啊,我辈仍需努力。”
两人谈得正起兴,王镇恶忽然派人来请。
“莫非秃发利鹿孤派人来请降了?”
这可不是卫朔异想天开,须知从羌族暴乱发生后,南凉统治已是摇摇欲坠。
如今乞伏炽磐又驻步不前,在内有忧患、外无援兵之下,秃发利鹿孤很有可能坚持不住。
……
不得不说卫朔猜得很准,果真是南凉派来了求和使者。
且这位使者还是老熟人,即原阴氏家主阴训。
此人当初曾与索承明合谋,串联各大世家,企图借吕光之手灭掉卫朔。
在吕光战死后,阴训恐被报复,遂带着家人南逃,投奔了秃发鲜卑。
站在卫朔面前,阴训忐忑不安。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当年不被世家放在眼里的卫朔,如今已今非昔比,成为雄霸河西的大都护。
再一想到化为乌有的家族田产,登时让他对卫朔是又恨又怕。
不过,显然卫朔早已不将阴训忘了干净,眼下其身心皆在收复失地上,哪里顾得上连仇人都不算的阴训。
虚礼寒暄过后,卫朔故意板着脸教训了一通阴训。
“秃发利鹿孤威名远扬,朔老早有心要结识他。”
“只是没想到他屡次拒绝在下好意,之前更是勾结岭南诸胡集结大军犯我河西。”
“虽然最终被在下侥幸击退,但他的这个举动着实可恶!”
“以前没空搭理他,那是因为河西忙着休养生息、安抚百姓。”
“眼下本都护亲率数万铁骑南下,他不但不献礼赔罪,居然还敢举兵顽抗。”
“我要不教训教训他,往后如何外压诸国、内服百姓?”
明明是河西觊觎河湟谷地,偏偏在卫朔口中,大军南下乃为了惩戒秃发鲜卑之过。
听着卫朔在那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阴训却在心底暗暗腹议不已。
“你老脸皮可真厚!虽说秃发鲜卑曾北上进犯过河西,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
“就最近来说,分明是你先抢了秃发鲜卑的老巢广武城,今气势汹汹欲吞并整个南凉。”
不过道理再大总大不过实力,眼下卫朔拳头够硬,他的话阴训自然不敢驳斥。
况且此行目的也不是为了找人吵架,而是为了求和图存。
故而阴训不理会卫朔漫天指责,深深作揖道:“大都护,以前我王多有冒犯,此皆是南凉之罪。”
“然乌亭之战时,大都护击溃数万联军,撵得我家大王仓皇败逃,这教训也够了。”
“如今,大王诚心归附,还请大都护不计前嫌,予以接纳。”
“这里有我家大王一封书信,还请大都护一观。”
说着阴训呈上一封书信,旁边崔宏接了过去,看了一遍说:“确实是南凉王书信。”
“信上说了什么?”
崔宏瞄了卫朔一眼,目无表情道:“秃发利鹿孤表示愿意向河西称臣纳贡,甚至也愿遣子为质。”
“不过,他还有其他要求?”
卫朔眉毛一挑,嘴角挂着冷笑问:“要求?什么要求?”
“他希望河西军退出广武,双方恢复到战前局面。”
“嘿嘿,派了一个使臣,带了一封书信,就要河西割让广武?我就想大声问一句:凭什么啊?!”
旁边阴训一听不乐意啦,急忙出言纠正道:“大都护,广武本是秃发鲜卑旧地,这不是割让,是归还。”
“哼,落到河西手里就是河西领土!”
“而河西向来只有让别国割让土地的传统,却从未将土地拱手让人的习惯。”
“因此,割地一说,免谈!”
“还有,只区区称臣纳贡就想让我放过南凉,你们未免想得太美了。”
“回去告诉你家大王,趁早乖乖投降,不然他日打破廉川堡,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卫朔态度强硬出乎了阴训意料,他哭丧着脸,向卫朔苦苦哀求。
“大都护,南凉很有诚意求和,您为何执意不肯接纳呢?”
“有南凉为羽翼,必让河西西南边疆永远和平安宁。”
“哈哈哈,河西安宁当由河西人自己守护,用不着外人操心。”
眼见始终无法说服卫朔,阴训一咬牙忽然发狠威胁起来。
“大都护执意不肯和谈,难道不怕凉秦合谋么?”
“别看眼下乞伏炽磐逡巡不前,可只要我主狠下心来割土地给西秦。”
“以乞伏乾归之贪婪,其定会全力发兵来援。”
阴训此言倒也不是空言恫吓,而是有一定事实依据。
假若两国合谋重夺广武,切断河西军退路,再同时进军,老鸦城的河西军势必陷入重围。
以前乞伏炽磐按兵不动,是因为投入与回报不成比例。
假若真如阴训所言,将允吾以南以东全割给西秦,西秦势必会全力来援。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王镇恶、王忠德、康龙等河西将领无不怒视着阴训,看样子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看到卫朔沉默不语,阴训以为说到了河西痛脚处,遂愈发卖力劝说起来。
“河湟谷地虽然肥沃,但水浅地狭,胡虏遍地,得之不足以强国,弃之也无损大局。”
“与其据此无用之地,而徒耗钱粮,不如弃此鸡肋而结属国之欢,大都护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