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凄寒的注视会让人感到强烈的不安,就像步步紧逼的凶兽,本能会让你拼尽一切去逃避,故而平时才需要用到琉璃眼镜。
在宗禳记忆中上一个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还是三年前玄武天街上初来乍到的季妄。不过眼前这人应该没有能在自己手下过五招的本事。
“哪有什么太岁?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赶紧退休回家去吧。”趁着宗禳与水凄寒四目相接,季妄一把从他手中抢回琉璃眼镜,重新戴回了水凄寒脸上,“这位方才助我斩杀恶鬼的侠士名为水凄寒,不叫水太岁,你看你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冒失,怎么当的封疆大吏……”
不可能,出身神殛世族,连太岁这称谓是什么都不知道?宗禳按了按眉心,看来季妄这是又在打坏主意,“去他妈的封疆大吏,老子我是执明督师,在这地界想查谁就查谁。要蹭饭就赶紧走,哪这么多废话。”说完只见他身后空间涣散,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那我们就走吧,”水凄寒扶了下眼镜,看上去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季妄,我现在对你要说的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你最好讲得精彩些。”
众人走出将倾广厦,坐上路边停成一排的警车,开往位于女蝠区的劝飞光。季妄少见的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水凄寒注意到他一直旋转着指上的玉玦,前座的月见曦在打电话,伴着零零散散的雨声,他隐约听见那男声在重复说着“冷静”、“别动手”之类的字句。
天又阴了,水凄寒看着窗外灯火映黄的雨路,不断地向车窗玻璃吹出雾气,季妄说起自己助他斩杀恶鬼时,心中那从未有过的快活到底是从何而来?任侠,我也可以吗……
钦天监天师们觥筹交错的样子与普通人无二,笑话、琐事、吹牛、抱怨,半句与将倾广厦有关的事都被没提。这是业内的传统仪轨,每当面临极具危险的工作时,一起行动的同伴便会先行举办庆功宴,宴席结束前绝不言及明天。此举只因人类从古至为今降妖除魔付出的代价都不曾低过,邪祟云谲波诡、残酷无情,若不慎出现变故,这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聚。
已有五百年历史的执明古城,名声在外的食肆自然不会少,劝飞光虽不能说最为奢华,但绝对称得上最为讲究,能登上他们菜单的只有各朝各代的皇家御膳,很多失传已久的菜肴仅有在这才能尝到。终日酩酊,即是劝飞光规格最高的宴席,饭桌上的每道珍馐都来自史册留名的典故,不论鸿门的肉还是建隆的酒皆可于此汇聚一堂。
另外这一餐让人望而却步的并不只有价格,掌柜的早就说过,未达标准的食材绝不上灶,食材不齐就不开席,所以就算有钱有权也不是说吃就能吃上,预约时间必须要提前很久。水凄寒一直以为自己只有在梦里才方可一试,但未想宗禳竟这么有面子,劝飞光听说他要来竟然马上在其他酒楼买足食材,掌柜亲手为众人掌勺,准备出了这筵终日酩酊。
胡吃海塞,水凄寒参与不进众人的对话,也更是没时间抬头,从上菜开始就片刻不停地在吃,直到撑得他张嘴就想吐才撂下筷子,同样狼吞虎咽一番的季妄看着他边打嗝边笑,“难怪什么事都得在饭桌上谈,不管什么样的人谁又能没点爱吃的?”他低头从烟盒咬出支烟,“走吧,先出去给你传道解惑,要不我等我喝躺下可就没法说了。”
快雨时晴的月夜,两人对坐在离地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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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的窗台,水凄寒倚着长廊潮湿的夜风,仰头喝了几口啤酒,季妄叼着烟看着屋内的热火喧天,深吸一口冲月亮吐了个大大的烟圈,将从未准备的教唆娓娓道来。
“你若是想完全明白鬼王阴眼的事,就必须先了解这个世界的构成,也就是天庭、地府、人间以及众多仙境,存在于其中的一切都源于阴阳二气的衍化,三界万物时时刻刻不在流动着两仪之气,我们也是如此。人间阴与阳的比重大多相衡,故而肉眼凡胎仅能看到阴阳相衡的事物,此时的你,阴眼中没有一丝阳气存在,全数的阴气虽让你难以得见这人间,但却可使你无比清晰的目击到,我们这些人需赖以除之而挣钱的妖魔鬼怪。”
水凄寒听完这话表情很是诧异,摊手道,“难不成我还很幸运?难道这对你们来说还是求之不得的事?”实在有够讽刺,他从小到大都恨着这只眼睛。
季妄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的双眼,“我从未说过不能像常人一样活着是件幸事,但是这个世界需要不幸的人。”
水凄寒刚想质问季妄这句听不明白的话,却被他挥手打断了,“你肯定很疑惑我为什么找你说这些,那现在就先听我说两个理由,两个使我想让你加入我们的理由。”
“我们,你所认知中会法术的半仙,实质上就是能控制体内的阴阳二气产生炁卦,再通过炁卦进行‘造物’的人类,无论何门何派,事鬼神者的力量皆源于此。感知万物本质的过程,人类各文明自古到今有数不尽的叫法,单说我们,就有参禅、格物、修真等等的名称,但其实际,都是现在统一的术语——唤炁。
不提其他邪魔妖祟,单说今晚那泣血魂,就唯有唤出自身炁卦之人才有办法祓除它,仅是恶鬼,对天师来就说便已不算简单目标。你得知道,九幽神明只负责阴曹内的事宜,不能轻易干涉凡尘俗世,所以在人间游荡的恶鬼,没有任何约束。恶鬼有着和生前一样的记忆思想,有着没死就无从想象的憎恨,它们从始至终都在被恚怨不住侵蚀,平日不会显露任何踪迹,除非主动现形,不然皆是无影无踪。”
“没有天眼,就只有凝聚双目阴气才能看到它们,”说着季妄目中顿时青气流转,不需再眨眼,“但这也只是权且之策,而你的阴眼却可以时刻捕捉到一切踪影,清晰程度也远超施术,如有你在,我们以后的工作会少很多麻烦。这是第一个理由。”
季妄的话不禁让水凄寒回想起自己年幼对恶鬼的恐惧,“我确实能时刻看到它们,但……”他同样也回想起,从小到大身边人对他的恐惧,远比邪祟更让他心寒,“但我现在的这副样子,这副活不起的样子,也全是拜这只眼睛所赐,就像今天,如果你没出现的话……”
“就像今天,你不顾自身处境将那泣血魂公之于二十五人眼前,你还是遵从本心,说出了你想说的事,救下了你想救的命。”季妄说着从窗台跳下来站在水凄寒面前,“这即是第二个理由,你的本性,你的善良,哪怕被这人间厌弃,也绝不会厌弃人间。”
看着目光如炬的季妄,水凄寒知道他即将做出一个改变今生的决定,所以他现在必须要把所有的顾虑都打消,这样后悔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痛恨自己。
“善良?你是这样看我的吗?我最早说出右眼所看到的东西,仅是因为我不了解我与他们的差异;亲身体会到之后,我还是不断说出眼前的危险,那是因为我想让他们离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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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远远的,而不是躲得我远远的;被所有人躲得远远的后,我也曾试图沉默……”说到这水凄寒半张着嘴停顿下来,一口喝干了手中的酒,这件他最后悔的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法心平气和地讲出。“我亲身体会到了沉默的后果,人死了,就再没有后来。”
“今天虽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我理解那感受,生活这无法逃离的煎熬,就像钝刀温水一样摧残本心,在岁月中坚持自我不变,难于飞升登仙。”季妄并未等水凄寒一直说下去,眼下正是动之以情最佳时机,“有人弃路漫漫因其修远,有人弃路漫漫因其形单,停步踌躇过,困厄追悔过,才得纵马迎风一骑绝尘,才得天明夜尽不负求索,我想你定不会甘心仅止半途。”
水凄寒突然皱眉,心说这话抬得太高了,你眼前这人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哪见得就有如此高远的志向?“别吧,季老板,咱有事就说事,您这跟要与我论道似的,我可不懂。”
季妄没想到水凄寒情绪转换这么快,转而大笑两声,想来还是不能把他当常人看待,“要怎么说不能老跟宗禳这种常训话的混呢,现在我一张嘴,就总是冠冕堂皇。”说着他抬手靠上窗台,呼了口烟,“我确实把话绕的太远了,其实我就是想给你换个活法,加入我们,别的不跟你吹,从今往后那些厌你的人、恨你的人通通都不敢在你面前甩脸子,至少他们得装着尊重你;其次,从今往后你若是厌谁恨谁,那人就只有跟你装孙子的份,你看不上他你就随时损他,一点不用装着给他脸,敢不服我就打他,我打不过还有月见曦呢,刚才她打我的时候你也看见了……”
水凄寒越听越想笑,还是这样不正经的季妄说话能说到人心里,自己现在已被说动,只是本能让他还没立即出说那句,“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然后就哈哈哈哈地和季妄傻笑在一起。
直觉在不断告诉他必须立即离开,否则一定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你看看,我忘了说最实际的了,你之前一个月能赚多少?有五千吗?这样吧,我先按每月一万底薪给你开,每笔生意的收入再另算提成,如果是像今天这样的大活儿,还有额外奖金。”季妄眼看水凄寒就要答应,随即甩出最后的撒手锏。
水凄寒双目睁圆,心说哪有五千啊,他一个实习生每月才三千几……
“而且啊,我们的工作是很有趣的,就像今天这个,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想想,那些普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的奇闻异事,在我接到的委托里天天都不重样,稀松平常,毕竟,你对这些还是很感兴趣的吧?”这事已经妥了,现在只需要给他个不为金钱折腰的台阶下,季妄十拿九稳。
水凄寒认真地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讲我就决定答应了,不过暂且不讨论今天是怎么回事,你能不借预支我三千块钱?被赶出来的时候我行李还都在房东那,我得把房租还上去。”
“这不叫事,咱回去接着吃饭,刚开始喝酒,急什么?那点小事说摆平就摆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水凄寒就这样和季妄傻笑在了一起,虽然没能打消一切顾虑,但他想按心里的决意走一回,被改变命运也没有什么,今后他要自己决定命运的走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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