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朝堂市井尽皆尚武,寺庙僧人也不免俗。相传前朝太宗皇帝深陷敌人重围之时,有少林武僧十三人悍然闯入敌阵,持棍拼杀,将已然濒临死境的太宗皇帝拉出鬼门关,太宗由此才能继续于诸雄争霸的时代里逐鹿天下。太宗既得皇位,为表彰少林之功,赐少林田地四十顷,十三棍僧也具受封赏,其中昙宗和尚被封为大将军,其余十二人则是撇弃功名,云游四海。
武僧重禅和武的结合,武僧习武之时,又修禅,在修习禅定的过程中,不断地总结,最终总结出了调身、调息、调意、调心的方法,几相印证,佛门只余残本的“易筋”“洗髓”二经,就被这些后世僧人们又掘出了些门道。
李秦一趟拳法打了下来,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爽,脚心和胸口暖融融的好不舒坦,他回头看了看正在研读佛经的如相,笑着摇了摇头,没去打扰,再看不远处的如正仍跟着场间武僧练习,自觉无聊。四处观瞧,却瞥见有一僧人向自己走来。
这僧人李秦倒是眼熟,正是方丈身旁的侍者,李秦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那僧人却并未回礼,李秦心想这人好生没礼,正觉不平,却见侍者朝自己咧嘴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身前,抓着他的手便走,李秦挣脱不得,暗地里撇了撇嘴。侍者知道了他的心思,开口解释:“方丈找你。”李秦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带着满肚子疑惑跟着侍者。
……
屋内,李秦站在书案前静默无语,方丈枯瘦的手握着一杆狼毛硬毫,写下了一个“气”字,字如其手,枯瘦挺拔。
“如法?”李秦慌忙回了神,“啊?方丈,有什么事吗?”
老方丈搁下手中的毛笔,笑着问,“如法,你可知何为气?”李秦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明白方丈是在考校自己,沉默中细细的思量了一番,也许是觉着自己想好了,李秦双手合十向方丈微微躬身,“弟子想好了。”
方丈脸上笑意未减,点了点头,示意让李秦继续说下去,李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气,是万物本源,寰宇茫茫,生物吐纳,同时他又是万物中介,气,贯通于天地万物之中,可把天地万物联系成一个整体。”
老方丈越听越是惊讶,心道这般年岁的寻常孩子哪里知道这些道理,伸手把李秦拉到自己身旁,“如法,你方才所语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秦伸手摸摸自己光滑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父亲小时候让我看了不少书,自然记得不少,只是记得归记得,说倒是也说得,但个中意味倒还是不甚明了。”
老方丈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你若是这般年纪便能完全明了这些道理,那我们这身老骨头不是活到狗肚子里了?”
李秦听到这话,也是不由得被方丈逗笑,心里那丝淡淡的紧张也渐渐消失。
老方丈抬手轻轻拍了拍李秦的头,李秦面色一肃。
方丈仍然保持着一张笑脸,看着李秦,说道:“关于气,道家研究最多,提到气的时候,也会说道元,二者合称元气,最早始见于《鹖冠子》,元是开始的意思,也就是说元气是万事万物的根源,高世安、道安等佛教大师也说过元气生万物。道理太多,说的太多,不如看我如何去做。”
老方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起身拍了拍李秦的背,揽着李秦走到窗前,推开了木窗,风自窗口涌进,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方丈站在窗前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淡然缥缈,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纱。
李秦将目光转向窗外,李秦学着方丈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李秦感到一阵目眩,眼前似梦似幻般闪过晨间习练的拳法,耳边似乎有梵音禅唱之声响起,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方丈的笑脸。
“你悟性果然不错。”方丈见李秦面露疑惑,又笑着解释:“你已经迈进了习武的第一个坎,引气成功。”
李秦强忍笑意,装出一副平静模样,老僧看破却没有说破,笑着打了下李秦光溜溜的脑袋道:“下去吧,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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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秦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后压抑不住的笑脸绽放开来。
寺院后山,李秦摆出长拳架势,缓缓吸了一口气,驱拳直捣,隐约有风雷之声,虽响声不大,但少年却晓得这是踏入了引气的门槛,算是进入了武道的第一个境界。
江湖庙堂,都有高手云集,江湖有传说,庙堂也有。这个世界,有贴身即分生死的武功,也有诡秘难测的术法。
百年之前出了个诸葛胜,世人都惊叹他的智谋与神断,却又为他羸弱的身体而叹息庆幸。
三国争霸,明面上有数不胜数的宏大战役,背地里自然也少不了死士暗杀。谁能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诸葛先生,竟是个术士。
一次暗杀中,诸葛胜召下数道紫雷。中军大帐之内,七位死士剩下三个活口,一身焦黑的被捆在地上,诸葛先生高坐主位,轻摇羽扇。
李秦此时正思绪飞舞,浑然不觉身后来人。
来人不言不语,一拳捣向李秦的后心。下一瞬,李秦脊背汗毛直竖,就地向前一滚,来人不依不饶,左脚前踏一步,拉近与李秦的距离,右腿如鞭横扫而来,李秦翻滚之势未止,听得后方传来风雷之声,不敢怠慢,双手撑地,依靠腰腹发力,双脚蹬空而起。
这偷袭之人正是让李秦递厕筹的如闲。见李秦看到自己,嘻嘻一笑,不再追击,收势而立。如闲念了声罪过,说道:“方丈叫我来考校考校你的武功。”
李秦被这厮气的牙根痒痒,考校武功还有偷袭的吗?自己定的规矩吧。李秦难掩怒气,提膝撞向如闲的小腹,如闲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师弟,来的好。”说着,抬手挡住袭向自己的膝盖,往后一推,李秦踉跄着往后跌去。
如闲不依不饶,又是一记鞭腿,扫向李秦的脑袋,李秦略显慌乱,闭目认命,如闲皱眉,右腿悬停在李秦太阳穴旁三寸。
李秦只觉得劲风扑面,等了许久,也没感觉到那沉重一腿落在自己头上,眼睛眯开了个小缝,见一条腿横在自己左脸一侧,一动不动,庆幸之余一阵后怕,虽然知道如闲不会真个伤了自己,但万一如闲功夫不到家,一时失手,那自己也只能自认倒霉。
如闲缓缓收回右腿,笑骂道:“鼠胆!”便撇下李秦转身回寺,李秦脸上发烫,只恨自己还是长得太高,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怕是天赋不差,这心性到底是差了些,打架,怎么能闭眼等死呢?”寺外后山的一颗杨柳树上,有一灰袍道人脚踩柳枝,随风而动,上下起伏。树旁有浅潭,风过后,留下一滩吹皱了的春水,道人嘿嘿嘿笑了几声,身影便如青烟般消散,“风来了。”潭边柳下,只余下道人的轻声呢喃。
道人刚走,那汪浅潭潭底突然淤泥翻滚,有一人破潭而出。这人出潭后一身衣袍已经沾染不少泥垢,但看身上所披甲胄,仍然不难看出是独属于皇帝亲统的十二卫。这人出潭后,四处寻望,没有瞧见道人身影,脚下轻踏,几个起落消失在后山。
牢狱中,昏黄的灯火摇曳,黑甲士卒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有几队士卒时不时地游走,牢狱最深处,守卫倒是没那么森严,两个瞅着便壮实的汉子围坐在一张方桌,喝着温热的黄酒,其中一人,正是秦三。
“我说三哥,你怎得也来这阴晦的地方来了?”一黄皮汉子开口。
秦三笑笑,举杯灌下一口黄酒,把空了的酒杯抬到黄皮汉子眼前,伸出左手食指指了指酒杯,黄皮汉子又给秦三空杯斟满黄酒,又小声喊了声:“三哥?”
秦三假咳一声,提了提嗓子,说道:“还不是丞相放心不下。”
黄皮汉子奇道:“里面那人真这么厉害?都被锁住了琵琶骨,还怕他反天不成?”
秦三冷笑一声,道:“你跟丞相晚,不知道这人的厉害,总之小心无大错。”说着又将刚斟满的酒一口饮下。
黄皮汉子忙又给秦三续上一杯黄酒,道:“不说他不说他,三哥喝酒,喝酒。”秦三屈指弹了弹酒杯,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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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酒尚未来得及摇晃,就有霜白之气游荡,杯中黄酒瞬间凝结。“不喝了,喝多误事。”秦三站了起来,目光转向了牢狱里被钉锁琵琶骨的李牧棠,或者说是前朝侯爷李迁。
秦三莫名其妙笑了笑,黄皮汉子不知道他笑些什么,只能跟着他傻笑,秦三挥了挥手,骂道:“赶紧滚蛋,这里老子看着了,你上去,另有任务安排,你能出府了。”
黄皮汉子难掩兴奋,道了声告退,匆匆上去了。
秦三看着盘坐许久仍然没有变换姿势的李牧棠,眼神恍惚。
李牧棠不吃不喝五天了,就这么始终盘坐不动。按理说江湖武人武人,不论先前是何等境界,一旦被锁上琵琶骨,那么基本与常人无异,甚至不比常人。
顾锦言两天前就注意到了这一异常,那时候的李牧棠,维持着一个坐姿已经三天了,但那时顾锦言被皇帝委派到江南巡游,于是临行之际只能再三吩咐秦,等上四天再去看看,饿他个七日七夜,便是天王老子也要饿到无力。
秦三没有把李牧棠饿上七天的想法,他这个人,总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太受苦,所以经他手的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痛痛快快地死,一种是不受苦楚地活。
秦三把铁锁打开,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没有看到那人抬头,“莫不是饿晕了?”五天的饭食始终搁置在地,未动一筷,秦三侧头去查探李牧棠的情况,却被其散乱的发丝挡住了视线,秦三又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过后,秦三离这被锁着琵琶骨的可怜人仅有三步之遥。
秦三蹲下,想要看得更加真切。只是刚刚屈膝,心头却突然莫名一紧,他脚在地上重重一拧,便要向后退走。
视线中,那个被钉锁琵琶骨的囚犯,紧闭的双眼毫无预兆的睁开,发丝向后披散,无风而舞。
“回来吧”李牧棠轻声呢喃,秦三刚掠出半步,便被一阵怪风呼啸着倒卷回去,一只手早早等在那里,秦三就这么,被对方捏住了脖子。
李牧棠将嘴贴在秦三耳边,低声说道:“暂借你真气一用。”说着扼住秦三喉咙的那只手又紧了一分。
秦三感觉自己原本充盈四肢百骸的真气洪水奔腾般流向那人,一阵困意席卷而来,秦三眼皮打颤,再也没法强撑,昏了过去。
从李牧棠睁眼到秦三被擒吸走真气,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周边披甲持刀的守卫们立刻冲了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李牧棠抬手将秦三甩向一名守卫,趁着守卫分神去接下秦三的一瞬,将暂时吸来的真气一股脑冲向肩头。
两道血箭直射而出,钉着他琵琶骨的锁链也被激射出去,李牧棠大吸一口气,地牢狂风又起,这一吸气,体内便生出了少许的真气,够了,够他李牧棠从这地牢出去了。
一步迈出,便到了才刚刚接着秦三的守卫身旁,李牧棠单掌平推而出,这守卫抱着昏迷的秦三,被一掌打退了几十丈,生死不知。
“捉拿逆贼!”“有人越狱!”几队游行甲士快步冲了过来,李牧棠抬眼淡然一瞥,不去理会,一脚迈出,便是十丈开外。狱卒甲士迎头冲来却只能在他身周三步之处止步,如隔山海,进三步之内,一拳打飞。李牧棠并没有急着出去,在地牢之中四处游走奔行,不见狼狈,恍如闲庭散步,眼神环顾身周,好像是在牢狱中寻找着什么。
牢犯们见到穿着囚服的李牧棠大模大样的走来走去,也不再安分,各个大呼小叫,一座地牢已然是鸡飞狗跳,倒是有几个定力不差的牢犯,不管外界嘈杂,或淡淡瞧上一眼便又闭目养神,或大骂一声吵个卵子便蒙头而睡,李牧棠脚步不停,一路奔行,整个地牢顷刻间便被逛了个遍,在哪儿呢?李牧棠皱眉。
李牧棠前前后后将地牢走了一遍,却也没寻得想见之人,自观体内真气,自嘲一笑,知晓是时候走了,否则可真的出不去了,他抬腿一踏,昏暗的地牢内似乎涌起了一阵烟雾,方才所立之处,已寂然无人。
“人呢?人呢?”
始终被带着兜圈子的披甲守卫们总是来迟一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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