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里草木婆娑,灌木丛生。
有道是,世上本没路,走得多了,路就有了。可真正的荒山里,就算没有人走过,也会有些路。这些路,一眼就能看到,且会野蛮生长。
沙啦啦……
好似一道强风吹过,浓密草木一阵响动。
咔嚓……
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不知被什么碰到,直接折了。
唰!
两丈长水桶粗的墨绿巨蟒,从灌木深处爬出,阳光斑驳下,它身上鳞片隐隐散发红光,小一阵停顿,它游曳向大榕树下的红衣女子。
就在它靠近时,破空声突现。
巨蟒停顿,寻声望去。
砰!
一样东西打在它额头,火花迸溅,旋即摊开,扎入旁边树干中。
原来是把柴刀。
巨蟒甩了甩脑袋,脑袋超前探了探,一道削瘦身影走了出来。看到这身影,巨蟒又看看旁边闭目躺靠树干的红衣女子,眼睛竟浮现一丝惊喜之色。它摆动身体,朝着少年游曳过来,口水从嘴角滴落而下。
夏至炎叹息一声,跑向巨蟒:“你要晚点来,我走远了,那吃也就吃了,偏偏让我看到,我这么伪善的人是不想管也得管了。所以说,你这畜生着什么急。”
人与巨蟒就要相撞,少年身体一滚,与之错过,刚好来到那扎着柴刀的树前。
他用力将柴刀拔下这短短三五呼吸的功夫,巨蟒已扭头游到身后咬来。
砰!
一甩柴刀,刀口正劈蟒头,火花再度迸溅,蟒头鳞片出现白痕,夏至炎却被反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定睛看刀口,崩口处微微泛红。
“什么玩……”他一惊,忍不住吐槽。
可话未完便觉劲风迫面,眼睛余光看到蟒尾扫来,他连忙抽身后退。
砰!
人没被打中,旁边碗口粗的树说断就断,爆飞木屑将夏至炎面孔扎出数到血痕,有一根木刺径直扎在了他胳膊上。
他连拔的机会都没有,蟒尾再度扫来,也只能躲避。
“这山货和往常所见不同,速度怎这么快,鳞皮硬不说,还用眼睛看,难倒我运气这么好,遇到了头蟒精?可这些外道,十几年前不就被镇边堂全清了么?我那年杀狼也未见这么狡猾有灵性的……这么搞下去,我明天岂不是要成粑粑?”
他拔掉胳膊上碍事的木刺,边想边躲。
木刺被拔掉,血汨汨渗出,很快连着胸膛一片衣服都被染红。
只是这红不光没扩散,甚至还有些收缩。
夏至炎目光紧盯着巨蟒,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碰上蟒精了,逃是逃不了的,手中柴刀和废铁区别不大,打也打不过,就这么耗下去,似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并没有想死啊活啊之类的,脑海里只是反复浮现一件事。
那就是他七岁时,是怎么杀那头狼的。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一切何其相似……
“冰天雪地,那头狼饿了。它扑过来想咬住我喉咙,可我没让它得逞。然后我们在雪地里滚啊滚,它一直抓我,挠我,我忍着痛,保持脖子不被它靠近。我快吃不消时,它也差不多了,我用手指抠瞎它眼睛,就这样……耗死了它。”
夏至炎双眼瞪得很硬,目光集中在巨蟒身体每一寸。
他不断躲着,但也只是躲着,没有逃,还不断试探性靠近。
巨蟒似乎因为柴刀关系,一直用尾巴扫。
扫了一会儿,它连续不断的扫击变得有停顿。
夏至炎抓起石头砸过去,然后找棵就近的树躲起来。
啪……
石头不疼不痒,可一直打,有的时候打在额头上,有的时候打在肚子上,有的时候打在它嘴里,它恨不得冲过去一口把这家伙咬住,撕碎,活活咬死,可这家伙每次都躲着。花了一大把力气没见成效,它尾巴烦躁地摇动想休息下,目光却盯准一棵树木后突然甩出。
砰!
树木破碎,木屑纷飞,夏至炎再次被扎出五六道伤痕。
边找就近的掩体躲起来,边捡地上石头丢过去,顺便拔掉木刺,等着巨蟒下一轮扫击,他就奋力追着巨蟒尾巴跑,不让它脑袋调过来。
砰……砰……砰……
森林里,爆裂声一阵接一阵。
夏至炎身上衣服已有些褴褛,许多地方都血肉模糊,他气喘吁吁,疲惫感逐渐加深,但汗水浸湿伤口的刺痛感,却让他额头青筋暴起。“知止后定,定方能静,静生安,安而虑,虑有得,物本末,事终始,知所先后为心道……”他一遍遍默念这口诀,内心书写“静”字,努力让自己头脑清明。
就这么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时夏至炎一连扔过去三块大石头,巨蟒都不给什么反应。
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握着柴刀,蹑手蹑脚地绕到趴在草丛中的巨蟒后边,从这快速跑到巨蟒脑袋处,双手举握柴刀,一个跳起劈向它眼睛。
突然,巨蟒眼珠斜睨看来,瞳孔清晰倒映着少年。
夏至炎一愣,想要逃却已来不及。
下一刻,刀刃与不知何处横来的蟒尾撞在一起。
铿!
柴刀断碎,火星迸溅,蟒尾见伤,稍一顿,继续砸在夏至炎胸口。
砰!
夏至炎倒飞出去,这一刻,他没有痛苦,浑身都是麻的,脑袋一片空白,直到落在五丈开外的灌木丛里后,那股胸口火辣辣、内脏翻江倒海的痛苦才齐齐涌来。他眼睛里的天色有些暗淡,且冒着星星,可现下分明是太阳大好之时。他咬着牙撑起身子,低头一看,胸口有些凹了进去,浑身衣服已成褴褛,且为鲜血染红。
“要死了。”
夏至炎头皮一紧,脑袋里飘出这个想法。
可他仍撑着身体站起来,能多喘口气,此刻都觉得是赚了。
然而吸入突出的气充满血腥味,让他忍不住作呕。
“哇……”这一口血吐出,眼睛鼻子耳朵里都渗出了血来。
他猜自己内脏已坏,活下去几率渺茫,与此同时,感觉什么东西遮住了阳光,抬头看,巨蟒游曳到了跟前。
这巨蟒一只眼中插着柴刀碎片,已瞎,另一只眼阴冷地朝下看着。
它张开嘴,朝夏至炎咬来。
“我就不该管……你以为我好欺负,那就试一试吧,呵呵呵呵……”
他嘟囔着,眼眸中有些愤恨有些癫狂。身形不疾不徐,朝前一滚,勉强躲开一击,站到了巨蟒后面。他站直身体,吸气扎马,打出几拳后,只见周身青筋一阵鼓胀,仿佛有什么在他体内游动。当巨蟒扭过头来一口咬下,他咬牙一拳打出。
这一拳,直拳,平平无奇。
但打出时可以明显看到,手臂从胳膊处一阵鼓胀,鼓胀冲入了拳头。
拳头,落在了巨蟒布满软鳞的肚子上。
砰!
一圈肉浪泛波从蟒肚上绽开。
这瞬间,巨蟒眼睛失神,一阵茫然,整个躯体也一僵。
“哇……”本就受伤的夏至炎这一用力,内伤加深,一口血从喉头冒出。
砰!
他咬牙,如法炮制,再打出了一拳,这一拳仍旧让蟒肚肉浪泛波。
砰!
第三拳打出,他周身汗气蒸腾,但由于出血过多,汗气都成了红色。
也就三拳,每一拳他都吐一口血,三拳过后,他身体明显瘦了一圈,面色变得无比苍白,随后再也撑不住,后仰倒在了地上。
他就这么睁着眼,一动不动,眼睛中神光逐渐暗淡。
巨蟒三拳过后,轰然倒地,硕大脑袋贴靠身旁,殷红蛇血自它血盆大口中流出,很快把夏至炎身体给染透了。
嗤……
夏至炎失去生气的身体没有变冷,反而变热,水汽蒸腾,丝丝缕缕白气从他身体上飘出,空中凝集成人形,白气中隐约掺杂着些红色。
当夏至炎再次回过神来时,眼前茫茫一片白色。
白色逐渐淡去,他发现自己竟还在这片树林中。
“我……没死?难倒一切是做梦?”刚心生疑惑,低头一看,地面上躺着一人一蟒,那其中一人衣衫褴褛,浑身为血浸透,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他吓了一跳,连忙看看自己身体。
只见自己是飘在半空中的,浑身近乎透明,周身裹着一层白色,白色上面布满了一个个红色古朴的文字,越看越眼熟,可不就是万物斗隶么?
下方,他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不光是胸口塌陷飞快隆起,便是脸上血痕都正恢复如初,与此同时,旁边巨蟒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瘪。
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觉下方传来一股巨大吸扯力。
眼前一黑,快速泛白,白色如雾散开,阳光下随风轻摆的树冠出现眼前。他身体不疼,倒是脑袋,疼得发胀,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连忙爬起来检查下身体,果然,刚刚一切不是梦,身体恢复如初了,似乎还比原先更好,更通透……旁边的巨蟒尸体,全然成了一具皮包骨干瘪蛇尸,显得颇为狰狞。
夏至炎拉开胸膛摸索那块万物斗隶绢,却没摸到。
“看来这万物斗隶绢果然是法器,我能活下来,都是靠它,唯一问题是,这个滴血认主需要的血,未免有些多……咦?”
这时他眼角忽然看到了一样红色东西。
这东西好像是一柄插在蟒尸上的匕首。
他连忙把蟒尸翻过来,果然看到这匕首插在它后脑之中,十分隐蔽。
正要去拿时,红色匕首烧了起来,火焰凝而不散,卷成一只红蝴蝶飘走了。
他连忙起身,跟着红蝴蝶走,最后,这红蝴蝶落在了那依旧躺在榕树下红衣女人的额心,融化似的没了进去。
女人仍旧面色苍白,但眼睛睁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看了好一会儿。
夏至炎转身离开。
“等等……”
“别等等,萍水相逢,你能杀蟒精,如今也醒了,应该有办法自己活下去。反正你比我厉害得多。别找我,我怕麻烦。我也不想从你身上捞好处。”女人面色当场僵住,仿佛满肚子准备好的措辞都被堵进了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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