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人下马后牵马走向瑾润和露莎娜。瑾润看领头那位潇洒英俊,竟是拓跋阿勒特。她今日一副男子戎装打扮,头戴金丝冠,上身朱红棉褶衣,配棕皮两裆,披一件白貂皮斗篷,下着栗色长裤,穿一双棕皮靴。她身后阿依木穿着藏青棉衣,戴着绒边黑帽,披着黑棉斗篷,另跟着三位壮汉,与阿依木相似打扮,但没有斗篷,且都配有腰刀。
众人施礼后,阿勒特指向一位年长的武士道:“这位就是我家总教头达哈尔。”瑾润见这武士好生威武,浓眉密须,虎体熊腰,腰间系着一柄银饰大刀,英气非凡。
瑾润也向众人介绍露莎娜。露莎娜总算见到拓跋阿勒特,见她一副男子打扮,英气风发,好生钦佩。众人相识后,便牵马出了城门,下一段斜坡石路,再转向东,骑向阿勒特爷爷赛比尔的庄园。
那庄园坐落在疏勒城东北方位,约十里路程。适时尚早,众人也不急于赶路,一路闲情逸致,好似踏春郊游。
待沿城北驿路,过石桥渡河后,阿勒特领着众人驶入东向泥路,乃道:“沿此路便可至庄园。村口有家酒店,诸位口渴了,可去歇歇脚。若是不渴,我们可抄小路去庄园,到庄上再款待诸位。”
瑾润和露莎娜皆表示不渴,于是阿勒特又领着众人行了两里路,进入一林间小道。
这小道隐密在粗壮高大的悬铃木树林间,入口处盘根错节,寻常人不会深入。好在走了片刻,过了条水涧后,道路方才平坦些许。又骑了一会儿,众人驶出树林,见一片青色麦田。那麦田尽头是一堵泥黄墙,露着座座硬山红瓦屋顶,便是赛比尔的庄园。
阿勒特领着众人踏上麦田边缘泥路后,便差一随行的武士去庄园通报。众人行至庄园南门,隐约听见金属敲击声,见对面房舍冒着袅袅青烟。阿勒特乃介绍道对面是些金石器具作坊,皆属爷爷的产业。
正说时,庄门开启,通报的武士领着两名庄客出来。众人于是下马。达哈尔将佩刀交给一随行武士,叫两位武士和庄客们牵马去了马厩,随后与阿勒特、阿依木一起领着瑾润和露莎娜进庄,去正堂歇息。
众人走过种有两颗梨树的前院来到正堂,一名侍从正在堂门前迎接,堂内已有仆从摆好果盘茶水。瑾润将斗篷和佩刀交给一位侍从。阿依木则帮阿勒特取下斗篷,和那位侍从一起将斗篷存放在侧室,然后站在侧室门帘那待命。露莎娜也摘下面纱,放入衣兜里。
阿勒特听瑾润之前介绍露莎娜只言她会秘术,现见她一双黛蓝明眸,甚为美丽,本想问露莎娜来自何地,又觉唐突,便问道:“听桓公子说妹妹会神奇的秘术,不知师从何处?”
露莎娜答道:“我在波斯国都泰西封学的,师从摩尼教派。”瑾润本想问波斯国在何地,不料露莎娜接着说道,“这秘术也没多神奇的,多需借助外物施展,听闻英雄会上不让使用武器,我还不知能否帮上忙。”
阿勒特说道:“达哈尔教头参加过上次英雄会,他在决赛时就遭遇过秘术。”
达哈尔见阿勒特提到自己,便说道:“说来惭愧,我那年就是败在秘术之下。”他见众人来了兴致,接着说道:“那时我们队仅剩我和巴特罕还在擂台上站着,对方是一伙贵霜人,也剩两人,一人年轻,和我们过招多回,是位英勇的小伙。另一人却蒙着面,从未出过手,我们也从没打着过他,躲闪极快。最后眼见日落降至,我们本想先打倒那年轻的,最后对付蒙面人,却忽然间感到一身寒意,我和巴特罕脚下起了冻霜,双脚麻木,打起寒颤,倒地抽搐,被摘了腰带,就此败了。而那两腿伤寒,休息五日才康复。”达哈尔说罢一声叹息。
“那蒙面人必是借着日落温度下降之时,凝结了水气,制造伤寒。”露莎娜略有所思地说道。
“这次有露莎娜姑娘在,必多了几分胜算。”达哈尔笑道。露莎娜却是眉头紧皱,仍在思索应对之策。
阿勒特见此说道:“我们这次出征,有爷爷的赞助,不必有其余顾虑,只管全力以赴。今日我们可先相互切磋一番,了解彼此长短,三日后启程前往渴盘陀再开始正式训练。英雄会在浴佛节后,即四月甲戌日召开,我们留足半个月时间习练。那渴盘陀国在昆仑之巅,空气稀薄,若不能适应,比武时极易引起气短乏力。”
“我有药水,可解气短。我会带一些备着。”露莎娜说道。露莎娜这药水,乃是他们摩尼教所制,会卖一些给来往商旅,算是他们疏勒寺庙的收入来源。
“甚好。三日后我们会和六名爷爷的武士轻装启程,之后还会有商队为我们带更多补给。各位这几日可准备些必需品,帐篷御寒衣物等爷爷会提供,还有些别的物需可留一份清单,我差人准备。”
“一切皆听拓跋姑娘安排。”瑾润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四人又吃了点果品茶水,闲聊说笑,休息妥当后,达哈尔便提议去校场观摩。
那校场位于庄园东侧,穿过中庭游廊东门便是。途中瑾润见中庭庭院开阔,四周又布置着奇石花草,颇具中原特色,而游廊梁柱则雕刻着葡萄、苍鹰等西域风情,别有一番趣味,便赞不绝口。阿勒特于是说道:“过会再带大家看看后院花园,那里山水花木,不输关中富宅。”
众人边走边聊至校场,正见两武士在比试棍棒,斗得棍棒声砰砰响彻校场。周边另有十来名藏青服武士和粗麻素衣庄客围观。
只见两武士中年少的一位下盘不稳,被年长的那位一棒扫到小腿,跌倒在地。年长的武士将其扶起,点评起刚才的比试。
达哈尔领着众人走向两武士,一边介绍道:“那位年长的武士便是巴特罕,也是副教头,此刻正在教练大伙棒法。”
他们来到巴特罕身边,待巴特罕对阿勒特行礼后,达哈尔便将瑾润和露莎娜介绍给巴特罕。三人相互抱拳行礼。巴特罕又叫其余武士去休息片一会,随后领着他们至校场西侧一间凉亭交谈。
原来这巴特罕和达哈尔都是天山以北恭武门的弟子,学艺十年,自诩功夫了得,四年前去参加英雄会却在最后决赛时败下阵来,无颜回去,就留在疏勒作了赛比尔家保镖的教头。而这恭武门,乃是故汉大将耿恭麾下一名名为李强的将士所创。这李强因与耿恭固守天山以北故汉西域都护府辖下车师后国的疏勒城有功,授予羽林一职。后又因耿恭遭弹劾免宫、含冤而死,李强也就告老辞官,回到西域创立恭武门,以耿恭为门派祖师,传授其在耿恭军中所学武艺。是故当巴特罕、达哈尔二人想留在这天山以南今伽沙国的疏勒城,恭武门的掌门人倒也认为是天意,让他们留下传授所学,弘扬耿恭武艺。
瑾润没想到这二人竟与耿恭有渊源,其平生所习也算中原武艺,便来了兴致,提议想见识见识耿恭将军的绝学。达哈尔便道恭武门以耿恭棍法为傲,可与瑾润比试比试。瑾润虽不曾习过棍法,倒也不惧。于是众人又回到校场沙地。巴特罕还招呼那些休息的武士们来欣赏下教头和中原武士的比武。大伙起了哄,好不热闹。
瑾润和达哈尔站至场地中央,二人皆脱去外衣,拿上武士递来的厚重木棒,互道声“请赐招”便摆开阵势。这耿恭棍法,乃是由军中枪、戈杀敌演化而来,故以刺、砍为主,进攻激进。只见达哈尔提棒连续猛刺三下,攻向瑾润腰部、腿部,均被瑾润迅速躲过。瑾润不会枪棍这类武器,好在功底深厚,步伐稳健,身手敏捷。二人又斗四五回合,瑾润一个急闪,绕到达哈尔身后,顺即一棒扫向达哈尔小腿。达哈尔虽挨一棒,但体壮身稳,浑然无事,随即转身,举棒刺向瑾润左肩,被瑾润弯腰躲过。他又连续横扫,攻瑾润下盘,逼得瑾润左躲右跳,步伐渐乱。瑾润迅速后撤五步距离,方才运气定神,重新摆开阵势。
二人又斗了七八回合,未分胜负。阿勒特见瑾润虽不擅棍棒,但他适才击中达哈尔小腿那一下如果用上那天对付麦朴提家武士时使出的内力,达哈尔已经输了。既已对瑾润的实力多了分了解,阿勒特便道:“两位好身手。今日就到此吧,日后在渴盘陀还有好多机会切磋。”
瑾润和达哈尔便收了手,互相抱拳行礼后,将木棍递还给一旁的武士。二人又接过侍从送来的汗巾擦去汗水。
“瑾润兄功夫了得,在坚持几下我恐怕招架不住了。”达哈尔一边擦汗一边对瑾润说道。
瑾润擦完汗水,说道:“教头过奖了。小弟今后还望多多指教。”说罢,二人又穿上侍从递来的外衣。
阿勒特见二人下场,便对露莎娜说道:“露莎娜妹妹,可愿与我比试比试?”
露莎娜适才见瑾润和达哈尔比试,也跃跃欲试,便道:“当然。只是我不会这棍棒,不如咱们就比试拳脚吧。”
阿勒特道:“正好。那英雄会也不让使武器。妹妹可要穿上护甲?”
露莎娜道:“不必。我这棉甲内镶软皮,姐姐只管放心来吧。”
阿勒特笑道:“我还指望你手下留情。你使秘术前可要和我说一声,我还没见过秘术呢。”
“好。”露莎娜答道。说罢,她便将腰间别着的马鞭交给瑾润,跟着阿勒特来到场中。
“请。”阿勒特抱拳道,随即站好弓步,手掌一前一后护于胸前做好准备。露莎娜也跟着道声“请”,接着双手握拳防于面前,两脚虚站左右晃动。阿勒特瞧见露莎娜手掌上还裹着深褐皮绑带,又见露莎娜这招式似乎是防御为主,便主动出击,连出三掌,前两掌虚攻,后一掌直击露莎娜正面。露莎娜左右闪避躲过前两掌,后一掌一个弯腰连加翻身避开,当即又一脚踢向阿勒特头部,岂料阿勒特双手接住,拽着露莎娜又一个翻身挣脱。二人你来我往,斗起来比刚才棍棒还激烈。围观者无不拍手喝彩。
又过招四五回后,阿勒特意识到露莎娜虽然身体柔韧、反应灵敏,但拳法单一,毫无内力,攻击力度全靠自身力量,只是普通的拳脚招式。于是阿勒特又出一招佯攻露莎娜腰部,待露莎娜侧身避开,阿勒特便迅速转身至露莎娜身后,对其背部击了一掌。这一掌也没使上内力,况且打到露莎娜软皮甲上,却是无恙。
露莎娜被意外击一掌,跌跌撞撞走了几步。阿勒特关切问道:“妹妹可伤着?”
露莎娜又走了几步,转过身,说道:“没事。不过姐姐太厉害了,我可要使用秘术啦。”
“好。”阿勒特正想激她使上秘术。
只见露莎娜双手握拳,还是摆出一开始的招式。但这次,阿勒特感到四周似乎有微风拂过。随即见露莎娜右手冲出一拳来,阿勒特忽然感到一团无形之拳击中她左肩。阿勒特边轻柔左肩边问道:“这就是秘术?”
露莎娜答道:“是的。姐姐没事吧?”
“没事。继续吧。”阿勒特道。
露莎娜又连使三下这秘术之拳,都被阿勒特避开。这秘术之拳好似隔空打物,可终归是顺着出拳方向。阿勒特只要看准露莎娜拳法,便能迅速避开,但露莎娜出拳迅速,况且接近露莎娜时还会感到一股炙热,故阿勒特也没法近身还击。局势就此僵持不下。
转眼间这几番比试下来,也渐近正午。达哈尔便喊道:“这秘术着实厉害。我看两位也歇歇吧。”
阿勒特和露莎娜听到后,便都收了手,抱拳行礼,接过侍从送来的汗巾擦汗。
“这秘术好似中原武学高手的无形剑法。我曾听师父说过内功修为到登峰造极之境,能聚气为剑,化无形为有形。”瑾润说道。
“喔?我不懂中原武学,也不知你说的内功是何物。我这秘术,只是通过灵力控制四周‘气’的‘灵’,化气为风。”露莎娜道。
“你说的‘气’,恐怕也不是我们内功中的‘气’吧?”阿勒特道。
“‘气’一直在我们四周,平时看不见摸不着,一旦刮起大风,你们就感受到了。它是四个基本元素之一,也是最常见最容易感受到的。所以掌握‘气’的‘灵’便是秘术学习的基础。”露莎娜说起来似乎有些好为人师般的得意。
“那什么是‘灵’?”瑾润则像一位好学的学生问道。
“‘灵’就是秘术的源泉。‘灵’存在于世间万物,但不同事物的‘灵’有不同的‘本名’,秘术师感应到‘灵’,通过这个‘灵’的本名召唤它,便能控制这个事物。所以这秘术说起来简单,但关键就是感应‘灵’以及识别‘本名’。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学习感知、分辨不同的‘灵’,还要记住千万种事物的本名。不知道本名的事物,也可以通过赋名的方式,就像那晚那个套圈圈的骗子贴纸条那样,给一个事物贴上写有自己赋予它名字的纸条,然后用这个赋名控制它。”露莎娜讲解道。
瑾润看了下露莎娜的马鞭,只见它的鞭绳是由诸多细皮条编制而成。他将其递给露莎娜时又说道:“你这马策倒是没有贴纸条。”
露莎娜接过马鞭,轻拉鞭绳一下,竟能拉长半尺。“看。”露莎娜说罢,朝场中空地一挥,马鞭就变长丈许。在众人惊叹声中,露莎娜接着说道:“这马鞭是我自己制作的,我当然知道它的本名,也就不需要赋名。秘术也不能使它变长,只是像刚才拉它那样,将它拉到本来的长度。”说完便将马鞭缩回,收在腰间。
“这‘灵’可是鬼怪精灵?”瑾润又问道。露莎娜所讲的“灵”与“本名”,却使他想到道家玄学。
“这‘灵’就像各事物的气味一样。在这校场,我可以闻到沙土、树木的气息,还有远处的花草清香。只不过气味是被鼻子感受,‘灵’则是通过自身修炼的灵力感知。”露莎娜睁着大眼望着大家,接着说道:“这‘灵’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泰西封的大学士们一直在研究‘灵’的本质。这些我就不懂了。”她说完腼腆一笑。
她曾问过觉者什么是“灵”,觉者只是含糊的提到什么灵是一种基本粒子、可同时处在同一个量子态、秘术只是灵力场产生的相互作用……等等不知所云的话。“我们是通过构造模型来认识世界。你们凡人把灵比作气味,便是一种解释世界的模型。哪日发现这种模型解释不了某种现象时,便会去探索新的模型。此之为进步。”觉者的话有时她无法理解。
“好了。这秘术我们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倒是有了露莎娜妹妹在,我们好似有了件绝密武器。”阿勒特拍手道。说罢她见又来位小厮对阿依木说了什么,猜测是通知午饭了。果然阿依木走到阿勒特身前,问道是否现在去吃饭。
阿勒特对瑾润、露莎娜说道:“你们饿了吗?要不我们去后院吃点东西。”
“正好。使用秘术很耗费体力。”露莎娜笑道。
阿勒特便叫阿依木吩咐小厮将食物送到后院水榭,又对达哈尔、巴特罕说道:“你也和我们一起吧。咱们还要好好聊聊英雄会的事。”于是众人便告别其余武士,从校场侧门走向后院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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