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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游(二)

    “驾!驾!”一队人马打破了清晨江边的宁静,整齐的马蹄声震散了清晨刚刚凝结的露水,而在队伍最前方,一人肩披玄甲,一人身着白袍,正是昨夜相谈甚欢的左游心与李春雷。年轻人总是有着无限的活力,即使早早起来赶路,在飞驰的骏马上依旧不停地说着什么。

    没过多久,两人就看到远处飘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的几个大字依稀可以看清,石桥客栈,这正是左父告诉左游心与关叔见面的地方。

    “左兄既已安全到达,路上也未遇到其他人,便不必再担心,在此预祝左兄能在春闱中取得自己满意的成绩。末将还需向上官复命,便不再打扰左兄与家人相会,就此别过,玉京再见,届时请左兄在望江楼品尝玉京的美食。”李春雷朝着左游心拱了拱手,掉转马头准备离去。

    “这一路多亏了雷子的照顾,大恩不言谢,来日雷子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在下定当全力相助。不过李将军少年英雄,当今陛下又胸怀天下,想必李将军的名字很快就会传遍玉京,以后更有可能是在下叨扰李将军了,望李将军到时莫要嫌弃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在客栈前一番言语,来来回回间早已不如昨晚那般真诚,李春雷好歹有些相交之心,而左游心言语间早已全是客套。两人相识不过一天,有着不同的背景,走着不同的路,谁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命运之线何时才能相交,况且这救命之恩亦只是尽忠职守而已,不如早早从对方生活中淡去,保持这份恩情的纯洁。

    左游心站在客栈门前看着那匹黑色骏马载着少年渐行渐远,叹了口气,转头向楼上走去。他自幼受父亲和魏先生商、儒两派思想的影响,既懂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那些无利不起早的朋友,这使得他在交朋友这方面极为谨慎。

    在他心里,一旦人与人之间有了一定程度的关系,这种关系就会像线一般缠绕在你身上,而更多的关系形成更多的线,这些线编织成网,紧紧束缚在身上,最终使得自己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他对这种束缚很是恐惧,他看过越多历史上的贪官污吏、富户豪绅,他对于这种束缚的恐惧就更深一分。

    而作为左游心看好的少年英雄,李春雷登上庙堂是迟早的事,以后两人迟早会在官场以另一种身份相见,想必到时相处会更加自在。既然终会重逢,现在就没必要让这份恩情束缚自己,把好事变成坏事了。

    这是左游心一直以来的交友法则,他对于每一条关系的处理都相当小心谨慎。只是昨夜借着酒力,李春雷向他展现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赤子之心,再加之自己劫后余生喜不自胜,才说了许多“逾矩”的话。直至昨晚休息时时候一阵寒风吹过,从梦中惊醒后才方觉自己失言,于是今日才表现得十分客套。

    左游心边走边想,心中终于理清了这根“线”。抬头一看,自己已浑然不觉地跟着店小二走到了关叔的房门前,收回心中的思绪,敲响了房门。

    “关叔早上好啊,我是游心,昨天路上耽搁了,让您担心了。”

    房门应声而开,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庞出现在眼前,随即热情地将左游心向房内拉去。

    “哎呀游心你终于来了,你可担心死我们了,你说说你真是的,非要说什么游历天下,真是何苦呢。你以后是要做大官的人,何必在这些江湖事上劳神费力呢,还让我们为你担心。”

    关叔是父亲的老朋友,已经与父亲有了数十年的往来,是父亲最好的朋友,受到父辈的影响,关叔也成为了左游心如同亲人般的长辈,所以此刻只好抱着对于长辈的尊敬,耐心地听关叔数落自己“独闯天涯”计划的不是。

    走进房间,左游心看见一位黑衣女子坐在桌前,不由狐疑地看了看关叔。

    “游心,这位是武姑娘,是这次负责保护我们商队前往玉京的镖头。”感受到左游心的眼神,关叔对于女子的身份做出了解释。

    “你说好昨晚就能到这里,结果一直不见你人影,真是急死我了,我这不正和武镖头商量着去找你呢嘛。”

    听着关叔的解释,左游心一边向关叔解释未能如期到来是因为乡亲们的纠缠耽误了时间,傍晚才行至一半,又恰好遇到朋友,便与朋友一起扎营休息,所以今早才赶到这里,另一边则观察着坐在桌前的女子。

    不同于以往在扬城熟识的大家闺秀一般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她的肤色要深一些,不过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微微泛黄的皮肤间透露出几分桃红,相较城中那些“瓷娃娃”别有一番韵味。

    而在装扮方面,眼前这位女子可以说是“简单”一词的化身,经过简单裁剪的黑色布衣,腰间系着一根粗布绑带,绑带一边挂着一把长刀,另一边挂着一个小巧的包裹,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伤药一类的东西,左游心猜着。

    除去那些走镖需要的装备,女子身上没有任何以好看为目的的装饰,只有头上插着一根毫无修饰的铁簪,它的存在似乎也只是为了固定那束乌黑的长发而已。被这各方面都别具一格的女子吸引,左游心的眼神不由得停在了她的身上。

    “左公子好”,一个温柔但有些沙哑的女声打断了左游心的观察,“在下武子英,义和镖局镖头,既然左公子安然无恙,那我们准备出发吧。”

    “女侠见谅,在下昨夜休息的不好有些走神。”似乎感受到了女子对于自己眼神的不满,左游心连忙找了个借口,“在下左游心,在此先谢过女侠对关叔和我的照顾。”说罢便深深一拜,希望借此平息对方的不满。

    既然对方礼数周到,武子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压下心中的不满,起身向外走去,“关老板收拾下准备出发吧,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关叔,这位武镖头什么来头?”武子英刚走出房门,左游心就难掩心中的好奇,向关叔打听起来。

    “嗨,这位姑娘是那镖局总镖头的女儿,前段时间我和老武说到这趟镖,本来是老武自己来的,结果突然又来了一个大活,指名要老武带队。我和老武商量换哪位镖头来的时候被她听到了,之后对着老武软磨硬泡把咱们这趟拿了下来。”

    “靠谱吗?”

    “听老武说这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跟着老武走了好几趟镖了,手上功夫也已有了老武的七八分,只是还从未作为镖头带过队。这次出来,一方面是我们已经和老武合作了许多次,彼此熟悉,另一方面是扬城到玉京距离不长,又大都走在官道上,应该不会遇到什么流寇,所以放心女儿来跟着这趟镖。而且老武也派了另一位老镖师跟着,应该是相当安全的了。”

    不会遇到流寇?左游心暗自腹诽,关叔你的好后辈我昨天差点折在流寇手里,竟然说不会遇到什么流寇,不过为了不让这些长辈再多担心,左游心也只能在心中想想,说出来的事便算了。

    “原来如此。”左游心见到关叔收拾好了包裹,连忙接过,向外走去,“那这一路就有劳关叔多多照顾我们两个年轻人了。”说罢便又要行礼,手上还挂着两个包裹,模样十分奇怪,好在关叔很快阻止了他继续下去的动作,轻轻拍了拍左游心的后背。

    “快走吧,别让人家小武镖头久等了。”

    讲礼貌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任何礼节都应符合规矩,如果礼节低过身份,对方自然心生不满,然而若是礼节高过身份,大部分人也都会坐立不安。

    左游心近年来发现了这一点,便很喜欢通过这种繁复而又过高的礼节来保持和他人的距离,从而避免那些让他讨厌的“线”的产生。不过作为熟识多年的长辈,关叔早已了解了左游心的这幅做派,便也不再多说,只当他在胡闹。

    左游心期盼已久的游历计划终于正式开始,虽然不及当初自己想象的“一人一剑闯江湖”的美好构想差了许多,但内心还是激动不已,忘了等等还在屋中检查的关叔,拿着关叔的包裹飞快地来到了客栈外。

    队伍早已整装待发,几匹马拉着的平板车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木箱,数十名镖师站成整整齐齐的一排,而那黑衣女子则站在他们前面说着什么,时不时地与身旁的一位中年大汉耳语些什么,这位大汉想必就是“辅佐”那位女侠的镖师了,听关叔说似乎姓杨,左游心心中想着,看到关叔慢慢走出来,又回头迎了上去。

    “实在抱歉,关叔,小子心情一时有些激动,忘了等您了,罪过罪过。”

    “哈哈无妨,不过游心啊,这次春闱后你就是要当官的人了,可不能再这般莽撞了。”

    “小子定谨记关叔所言。不过关叔,我瞧您这队伍比去年经过扬城时又长了几分,看了您的生意真是越做越红火了啊,关叔真是经营有方,值得我辈学习。”

    “行了行了,你那套拿去对付别人吧。我生意做得如何你不早从你爹那大嘴巴里听过了?再说了,你以后是要当官的,经商这种小道,学个屁!”

    “不不不,这您就错了,我是因为敬重您才学习,何况圣人有云……”还未说完,一张大手便拍在了左游心的后背上。

    “你赶快把你那一激动就话多的毛病改了,实在是烦人。这么能说不如多去找那位武姑娘聊一聊,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交流。”关叔接过左游心手中自己的包裹,挥着手示意左游心速速离开自己的视线。

    左游心笑了笑,朝着关叔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骑上“赭石“,向着武子英身边走去。

    马蹄声渐进,武子英不由得扭头看了看,看见左游心在马上朝他拱了拱手,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朝她打着招呼,“武镖头,杨镖头,这一路有劳了。”

    武子英微微颔首回礼示意,就听到左游心继续说着。

    “关叔嫌我太烦把我打发走了,在下只好来叨扰女侠。之前在下所做,一番思量后着实羞愧,一心想着江湖中女子毕竟少见,却未曾想这番好奇心唐突了女侠,实在是深感抱歉。”说着又在马背上别扭地拱手作揖。

    “无妨,不过我乃一介武夫,不似左公子般学识渊博,与我聊天可能会有些无趣,忘左公子勿怪。”

    听到这番话,左游心沉默了下来,此刻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女子的确与以往见到的女子大有不同,无论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还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似乎都与这位女侠的生活相去甚远,与她聊这些确实有些困难,于是只好挠挠头,对于接下来的话题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武子英并不了解左游心的这般做派到底为何,见到眼前这位白衣少年每次在自己面前礼数都相当周到,便觉得他确实为自己之前的失礼而十分羞愧,再仔细想想当时他的眼神确实充满好奇,不带其他杂念,。

    于是趁着左游心思考聊天话题的时候,武子英放下心中的成见,仔细观察身旁的少年,才发现这位少年长得十分标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微微上挑的嘴角和眼角,让人觉得这张俊秀的脸时刻都在微笑。而他的鼻梁挺拔,面部棱角分明,展现出男子特有的刚毅之气,但那白皙的皮肤着实令身为女子的武子英羡慕不已。

    而左游心的装扮也十分的复杂,一根白色的丝质发带束住头发,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羊脂白玉簪,衣服的袖口和领口可以隐约看到绣着的暗纹,身前挂着一枚翠绿的玉佩,身侧则是一柄长剑,剑鞘和剑柄的做工看起来都十分精致。

    不过对于武子英来说,之前押镖时见过的富家公子大抵也都是这番打扮,还有更为甚者。真正令武子英感兴趣的,还是那张精致的脸庞,以及左游心身上若隐若现的混合着香薰气味的伤药味。

    “请问左公子身上是有什么伤吗?”说着又吸了吸鼻子,确认着自己刚才闻到的味道,“我跟着娘亲学了几分医术,如果左公子有需要的话,我可以……”

    “嘘”,左游心连忙打断了武子英,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而自己则控制着马匹更贴近了武子英几分,凑在她身旁低声说道。

    “这都能闻出来,我这衣服昨晚可是用香薰熏了一晚上,这你也能分辨出来,武镖头可真是一身的本事。”

    “这到算不得什么本事,只是我小时候武功不够高,年纪又小,于是只好在镖局和母亲一起给那些在走镖时受伤的叔叔伯伯们处理伤口,所以很熟悉药草的味道而已。”

    “原来如此,武镖头着实经历丰富,可惜我却在学堂中学习了十几年时光,懂得却依旧不如武镖头这般多,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左公子妄自菲薄了,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得多,但我们这些粗人懂得也都只是让自己活下去的简单之事,不值一提。我虽然未上过学堂,但听到过许多读书人之间的交谈,我虽然不能理解,但也知道比起我们擅长的做草药,打野味这些小事,你们要做的事大得多,左公子如此有才,怎可说自己百无一用?”

    两人说话间,熟悉的草药味又缓缓飘过,“左公子你的身体到底如何,连香薰都压不住的草药味,左公子可是昨天受了重伤?如果处理不当可是很危险的。”

    “嘘嘘嘘,小声点,我前面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骗过关叔,可不能让他发现了,不然又要关叔担心不已,那这一趟大家就得更加劳心费神了,实在有些麻烦,之前本想自己处理了事,没想到武镖头明察秋毫。不过武镖头懂医术,倒是确实帮了在下的大忙,只是又要麻烦武镖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我们既然接了这趟镖,理应尽心尽力,帮你处理伤口也算得上是分内之事了,请左公子放心,待晚上休息时我会找机会帮你悄悄地处理的。”同为想要独自撑起一片天的年轻人,武子英自然也能理解左游心心中所想,于是便提出了这样的计划。

    “那在下便谢过武镖头了,这可算是救命之恩了,以后武镖头若有需求也尽可找我。不过武镖头这样的好人,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找我,一生平安无事,毕竟好人有好报嘛。”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左公子言重了。”

    一番交谈过后,两人彼此间已有了几分了解,年轻人本就喜好结识新朋友,再加之二者间已有了“小秘密”,之前的隔阂早已消失不见。

    伴着初春早上微微的冷风,一行人沿江北上,队伍前一男一女,一袭黑衣,一身白袍,男子衣带飘摇,女子面色桃红,两人时不时地交流着什么,世间的少年相识大抵都是如此美好,只是这份美好往往被成长的复杂所毁灭,不由令人叹息。

    女子已身陷江湖,男子心向往庙堂,不知这趟旅途过后,二人的生命中又会有几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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