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保安一战,宋军以五千人马击退夏国数倍之敌,此战告捷,朝野欢欣。论功行赏之时,狄青因领兵奇袭敌军粮草大营,所获功最多,故超四资授官,升为了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再不是先前无品的小军官,而都监卢守勤亦因功升为鄜延路兵马钤辖。
冬至那日,钤辖卢守勤受命前去延州,便带了狄青一同前往。二人还未入城,在马上远远便瞧见郭遵郭逵兄弟二人正在城门口相候,众人相见,郭逵道:“听说狄兄弟保安一战杀敌无数,身披数创,如今伤势如何了?”狄青向二人行礼道:“多谢郭虞侯惦记,如今俱已大好了。”一旁郭遵却是板起了脸,道:“狄兄弟开口便称虞侯,如此礼数周全,只是把我兄弟二人当外人了,当真无趣至极。”一旁卢守勤笑道:“当初你二人初遇他便向我大力推举,对他是有提携之恩,因此他对二位自然要敬重些,郭都巡使莫怪,莫怪。”狄青连忙称是,郭逵见状哈哈大笑,只道:“我等武将,比不得文人,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我兄弟二人与狄兄弟一见如故,大家兄弟相称便是。”狄青闻言心中也是欢喜,当即拱手叫一声:“伯明兄,仲通兄!”郭遵大喜,忙携着狄青和卢守勤二人之手欲入城吃酒。卢守勤道:“今日还有公事须到府衙中与范知州勾当一二,你三人自去,明日我再寻诸位吃酒。”
郭家两兄弟便与狄青一同上了酒楼,待众人坐定,酒保上前认得是郭都巡检使,问道:“今日楼里来了上好的糯米酒,巡使可要尝尝?”郭遵道:“但有好酒只管打来,还问甚么?你这厮也认得我,却只顾来聒噪。”酒保随即下去,先打了四角酒来,随后甚么水晶肉肘、糯米排骨、香酥鸽子、烟熏鹿腿、酱香小柴鸡等等,但是下酒肉食,流水似的端了上来,满满摆了一桌。狄青坐在一旁一时看花了眼,许多菜莫说吃,便是见也未曾见过。郭逵见狄青不说话,道:“这酒菜不合狄兄弟口味吗,为何不动筷?”狄青笑道:“二位郭兄盛情,这酒菜自是极好的,只狄青本是乡野之人,想到今年元宵之时我等还是汾州城中给酒楼送酒的骡夫,此刻却与二位同饮于楼阁之上,享这等酒食,实在感慨良多!”
郭遵郭逵相视一眼,皆哈哈大笑。郭遵道:“狄兄弟原是拉马驾车的骡夫,却不知我家祖上原是杀猪卖肉的屠户,如今不也坐在这里,吃这等酒肉?”郭逵道:“向来英雄不问出身,这边疆军营乃是最公道之地,但有杀敌破阵的本事在身,不愁没有出头之路。狄兄弟武功超群,智谋又胜,如今之位实不足道,且看日后之功。”三人对饮数杯,说些闲话,郭遵问道:“先前你道这身功夫是流风道长所传,那流风道长乃是北岳恒山派掌门,我等久仰盛名,只不得机会谋得一面,你却是有何机遇,竟得他老人家青睐传你这等剑法?”一旁郭逵附和道:“是也,这流云剑法乃流风道长的一门绝技,据说等闲弟子亦不得传授,你既非恒山弟子,却如何得他真传?”
狄青面有愧色,直言道:“说甚么得他老人家真传,当真惭愧得紧,流云道长武功深不可测,以我所学不过他十之一二。说起来这奇遇还是摆一坛子酒所赐,前年春天,刚过惊蛰,我在家旁杏花村一酒肆中运酒,流云道长潇洒随意,游历途中刚好路过那家酒肆,只道腰中无钱,又闻得酒香,要向那店家讨一杯酒吃,店家不肯,我见道长仙风道骨,虽只一面但初见便觉亲切非常,于是出钱买了一坛酒与他老人家。”“只一坛酒,便能让流风道长传你此等绝技?”郭逵问道。狄青点点头,道:“说来谁也不信,但确是如此。当时流风道长说不能白吃我一坛好酒,但身上无钱,只好传我一套剑法来抵账。”郭遵二人闻言惊讶不已,却也无话可说。
三人又吃了几杯酒,讲到如今边疆形势,郭逵道:“如今边疆形势不稳,我等鄜延路比起其他路来更是首当其冲,这两年且有的仗可打。”狄青问道:“这话怎么说?”郭逵道:“你方来不久,不知陕甘一带形势。如今我宋军在泾州、原州一带屯兵颇多,当地城寨壁垒坚固;庆州、环州一带城寨排列甚密,且当地山川较多,有险可据;熙州、河州一带自不必说,有吐蕃与宋结盟大军镇守;唯独我等所在延州、鄜州一带地处平原,又地界广阔,城寨自然稀疏,而又无险可守。如今夏国反叛朝廷,若夏军来袭,定然要拿我延州开刀。”郭遵道:“不错,前些日保安一战,我军虽是胜了,但夏军到底未吃甚么大亏,他日卷土重来,亦无不能。”狄青也道:“二位郭兄所言有理,如此看来保安一战只怕是夏军在有意试探,上次交手亦觉夏军兵士训练精良,刀枪弓弩配合有度,若当真硬打,我等未必能占得便宜。”三人畅谈一番,这场酒直吃到天黑三人方才分手,郭家二人自回军营去,狄青离了酒楼,投府衙处寻卢守勤,府衙管事见了狄青只道卢钤辖正与尹判官谈论军事,狄青便自回住处睡了。次日一早,卢守勤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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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狄青,只道:“昨日已与诸官商议,如今德靖寨周边已无匪患,不日便调你部兵马前去镇守安远寨,安远寨位于金/明寨北,同是延州门户,你此去当小心谨慎,切不可大意。”狄青自无异议,在延州盘桓了数日,领了军令,便回青云寨点了禁军往安远寨去了。
安远寨乃兵家要地,北接土门,南靠金/明,东三百里是承平寨,西三百里便是保安军栲栳寨。此寨位于清水河畔,其内驻有骑兵九百,步军一千三百多人,俱是禁军强兵,先前的都指挥使因功被调往庆州,狄青来此后便暂代了都指挥使一职,平时里操练兵马,结阵演练自不必说。且说次年正月,夏国趁宋军不备,又大举来袭,待狄青得获消息时,北方土门寨已被攻破,西边保安军亦同时受袭。诸军官商量对策,随军调来的孟石碣道:“此次土门寨从受袭到被攻破只两日不到,据逃回的兵士报称,敌军有近三四万兵马,如此来势汹汹,只怕非冲我们这些小城寨而来,而是要攻取延州啊。”
狄青道:“此言不错,我等须即刻传信到延州,让周边州镇兵马来援。”营中一都头道:“可夏军不日便要南下攻我安远寨了,我寨中军马虽多,也只两千人,如何敌得过三四万军马?”狄青道:“兵常以寡击众,我等若先怯了,还如何应战?”那都头自知失言,不再说话。孟石碣问道:“都指挥使可有良策?”狄青道:“此战比之保安军一战更加险恶,我等城寨不如栲栳寨城墙坚固,人马亦是不足,因此安远寨实不可守,也守不住!”另一都头问道:“这话怎讲?安远寨若是不守,我等难不成要弃寨而去?”狄青答道:“非是弃寨而去而是要据险而战,节节抗击。”说罢指着桌上边疆堪舆图,道:“尔等且看,我安远寨虽易攻难守,但往南十里有芙蓉谷、接天谷和零落谷三处河谷,此等险地却是易守难攻,且芙蓉谷西面是清水河,东面是大山,此乃必经之地,亦是我等伏击之所。只是……”孟石碣接道:“只是我两军人数相差甚众,恐不能拖延太久。金/明寨有万余人马,若是来援,定有胜算!”狄青道:“不错,我即刻休书一封,遣信兵快马去金/明寨中求援,只要援兵一至,这三处河谷便是我等大展身手之处。”众军官领命均各自去营中准备。孟石碣待众人一散,独自对狄青道:“方才众军皆在不好开口,恐扰乱军心,如今却不得不提醒指挥使。”狄青道:“孟兄但讲无妨!”孟石碣道:“指挥使方来军中不知,那金/明寨中守将乃是李士彬,此人有勇无谋,且极好面子,虽是大将李继周之后,但绝无当年李将军之将才,若他不使人来援,我等却又如何办?”狄青半晌不语,只道:“夏军若非明日便是后日就要兵临我安远寨,此刻遣人去延州让卢钤辖下令金/明寨众人来援已是不及,若那李世彬当真不肯来援,我等大势将临,总不能做了逃兵,阵前多杀敌军便是!”孟石碣叹一声气,亦带人前去准备。
次日傍晚时分,夏军兵临安远寨前,为防宋军夜袭,夏军将领下令连夜进攻城寨,却不想几阵箭雨射入城寨内,半天无人反击,夏军众人甚是疑惑,只恐宋军设计埋伏,夏军只派一小队人马冲入城寨,却不想寨门大开,城寨里莫说人,鸡狗也无一只。夏军将领只道宋军弃寨而去,当夜就地扎营,为防夜袭,巡夜兵士戒备甚严,不想一夜无事,次日清晨夏军开拔直往南去。大军到了芙蓉谷口,眼见两旁丘野山林,是个险地,一夏军将领道:“宋军狡猾,恐设埋伏。”便让前军列阵先行,过了半天,先锋军人马已过了芙蓉谷,两侧并无人马埋伏,大军这才急急前行。而正当夏军数万人大都已过了芙蓉谷,只剩下些断后的步军之时,芙蓉谷两侧突然箭雨齐发,狄青脸戴青铜面具一骑当先,带着近千骑兵直冲下来,几番掩杀之后,夏军断后步兵所剩无几,而先锋军队尾大不掉,得报后军受袭之时急急往回杀来。一夏军军官见宋军人数不众,恐耽误攻城时机,建议与其强追此等小股敌军不如直接南下攻取金/明寨,那夏军将领却道:“不可,金/明寨到底兵马众多,我等他日兵临城下,若受前后夹击,定要吃亏。”当即下令骑兵掉头,直追狄青一班人马而来。
而狄青一军人马虽杀了夏军一个措手不及,但见敌军众多骑兵赶来,当即领着自己一众骑兵回到山坡,步军提了水桶往坡下泼水,当时正是正月里,地上大雪未化,又被宋军骑兵方才一阵冲锋将雪踩实了,此刻积水成冰,夏军往坡上攻时,只觉马蹄打滑,极是难行,骑兵久冲不上,宋军弓弩手又不断攒射,攻了半日直到天黑都未攻下。两军均就地扎营,次日清晨,夏军集结了大军猛攻而来,宋军抵挡不住,急往东面大山边战边撤,乱战之中忽有人来报狄青,只道南面有宋军来援,狄青那时带人厮杀方撤下来裹伤,满脸满身的血,听此消息拔了臂上一支羽箭,道:“定是金/明寨援兵,有多少人来?”报信人道:“乱军之中瞧不清,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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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数千人!”“好!”狄青大喜,此刻两千禁军已战至数百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当即命剩余禁军往南疾撤,与援兵会合。
众禁军见援兵已来,亦是士气大盛,均跟随狄青一阵厮杀,突围而出。不远处援兵的宋军大旗已在眼前,可忽然间援军阵营中数阵箭雨齐发,狄青众军前数十人当即中箭身亡,一支羽箭正中狄青肩胛,穿透而出,将狄青直射下马来。禁军惊骇不已,不知为何援军要射杀自己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又见都指挥使狄青中箭落马,兵士们霎时慌乱不已。正此时,跟随狄青的范恪、孟石碣一起将狄青扶起,一探鼻息,尚且有救,孟石碣当即纵声长喝,下令禁军往山上撤。说话间,后面夏军已追赶而至,大队骑兵掩杀而来,顿时便将众禁军冲散了。而孟石碣将狄青扶上自己马后,身后仅跟随了数骑,范恪舞动长枪在前面左冲右突冲杀开路,数人拼了命地纵马往山里窜去。不到半柱香功夫,一众禁军便被夏军铁骑围杀殆尽。
前面说到土门寨与保安军同时受袭,那是夏军兵分两路,如今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到保安守军,自从卢守勤因功调至延州城后,保安军主城中便是都虞侯周美率军守城。自去年冬月保安一战之后,夏国虽已撤兵,但北方顺宁寨仍未收复,朝廷向保安军增派了六千人马,这厢还未主动出兵收复失地,夏军便已再次兵临城下。此次夏国来袭准备充足,攻城器械齐备,又是突发袭击,四万军马只两日工夫便攻下了保安军主城,守城将士周美率众退到城外五十里处刚好与前来救援的郭遵三千人马汇合,众军还未扎营,延州城中却又快马来报,只道土门寨夏军已攻至金/明城下,金/明寨岌岌可危,延州知州,兼鄜延、环庆路沿边经略安抚使、鄜延路马步军都部署范雍急命郭遵等回防延州,金/明一破,延州危矣!
郭遵见此急报,破口大骂,道:“范雍竖子不足与谋,金/明一寨有万余人马,如何守不得延州城,我部三千人马为急援保安已是日夜兼程,如今人困马乏,如何回撤迎敌?”周美在一旁道:“郭巡检莫急,我保安守军激战两日,如今已余不过两千人马,如此我部五千人若再急援延州,只怕如何也敌不过夏军数万生力军,且如今保安已被敌军所占,只怕随时出城两面夹击我等。”郭逵道:“周虞侯是有何计策吗?请快快讲来。”周美道:“前日保安受袭,所驻庆州的侍卫步军刘平副都指挥使与殿前司石元孙都虞侯已率军来援,因路远难行,这两日便应到了,想来他们也应收到军令急援延州,如此我等若遣信兵前去报信,沿万安寨、三川口一路行军,待两军汇合再援延州不迟!”郭遵郭逵二人均觉此计可行,当即派了信兵,一边往延州方向徐徐前进。
到得第三日午时,于离三川口三十里左右的地方郭遵周美部终于与刘平带来的三千骑兵、两千步军,以及鄜延路都监黄德和部的两千骑兵会合。据报,此时金/明寨已然失守,守寨的李世彬被夏军捉住割了耳朵,用绳索绑了拖在马后疾驰,生生在石头上撞死了,而自土门来犯的夏军已然兵临延州城下,保安的夏军亦在往延州急行军。刘平领了大军拢共一万两千余人,闻信后急往延州赶去,行至延水河畔时,众军正寻船渡河,忽听河对岸林中号角声如雷鸣,四处又有烽烟升起,此乃夏军常用进攻信号,刘平见状当即令大军排出偃月阵,不过片刻对面河岸果然出现大队夏军,两军主力便于此隔河对峙。
过了半晌两军均无首先进攻的迹象,鄜延路都监黄德和问刘平道:“如今延州情况未知,我等可要先进攻?”刘平道:“不可!临敌而渡乃是兵家大忌,没我军令,不可妄动!”又过得半晌,夏军一边果然耐不住首先发起进攻,骑兵从浅滩处硬冲而来,步军则扛出许多条小舟意欲渡河,刘平见状大喜,即刻命郭遵、王信两位大将各领一千骑兵在河畔迎敌,宋军摆出的偃月阵形如弯月,是最常用的防御阵型,大将居于阵中,弧形的阵口迎敌时可让弓弩手箭雨密集攒射,以达最佳阻敌之效。此刻敌军先渡河更是可“击敌于半渡之际”,而郭遵、王信又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对夏军骑兵大队冲来,宋军步军弓弩手当即一阵攒射,无数夏军中箭落马,被河水冲走淹死无数,有猛冲过来的骑兵便被宋军骑兵在浅滩处一阵掩杀,乱军之中郭遵一骑当先,手持一双混元铁锏,在人群中左挥右砸,顷刻间数名夏军骑兵被砸落下马。一夏军大将见郭遵连杀数人,当即纵马迎来,手中一杆长枪朝郭遵迎面而刺,郭遵见状大喝一声,竟不闪不躲,两马交锋之时,他左手使锏一下反砸,凭着臂力强劲竟将那长枪荡偏了去,右手中铁锏顺势一劈正中那夏军大将面门,这一下雷霆一击直砸的那人头骨开裂、脑浆迸出,登时便栽下了马。众宋军兵士见郭巡使如此无敌,竟只一招便将敌将砸于马下,不禁齐声大喝,众骑兵无一不奋勇向前,跟随郭遵在浅滩之上拼命砍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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