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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夜袭

    洛水河浩浩汤汤、日夜无休地从青云坡前流过,河两岸山野平旷,土地肥沃,是极好的屯田之所。此刻两岸数千亩的水田里一垛垛的稻草堆得有如小山般高,早稻方才割过,稻田还未用牛犁开,鹭鸶在放水的田里啄来啄去。屯田的厢军在田埂上驱赶着耕牛,而不远处便是这方圆百里内唯一的营寨“德靖寨”,因建在青云坡上故又被称为“青云寨”。青云寨内驻有厢军三百人,顶着以耕养战之名在此处屯田,以供给保安全军近六成粮草之需,实乃大军粮仓重地。

    狄青此次受命领三百禁军来此驻扎,方到那日便有人来报,只道前夜洛水河边一小粮仓被贼人袭击,死伤看守厢军八人,仓内军粮皆被盗去。狄青去现场勘查,见那八个厢军皆是被羽箭射死,便叫来厢军内一个管事都头,问道:“此地可曾有山寨匪盗,有何贼人否?”

    那都头道:“此地一向平安,村民百姓与我等一道屯田,每岁收入颇丰,家有余粮,并无人上山作匪为盗。”

    狄青心道:“卢钤辖消息灵通,此番定然是那群羌族蛮夷所为,本是游牧部族,逐水草而生,如今竟这般大胆,迁至此处,撞到我等手中。”随即回营中与诸军官商议,那副指挥使叫作孟石碣,是个老军官,他道:“此地山林野地众多,那群羌族只敢袭击这般的小粮仓,想来人数不众,营中有厢军来报说,数日前曾于南边野猪坡见过牧马之人,此地村民要马无用,大多与我等换了耕牛回去,那牧马的定是羌族无疑。”

    禁军都头沈兴道:“我军中养有数条獒犬,若遣人带犬巡他踪迹,定然有获。”

    狄青道:“昨夜他等袭了我军粮仓,恐我等追来,只怕已换了营地,沈都头遣探子带犬先去野猪坡打探一番也不妨,只是不可妄动。”

    沈兴领命去了,当夜亥时探子方才归来,果然报得于野猪坡东面二十里处见着贼人营地,约莫有二百多人马,狄青道:“东面可有粮仓?”探子道:“有,与此番被盗粮仓一般大小。”

    那孟石碣怒道:“当真是贼心不死,此等蛮夷小贼直把我一营禁军当成死人不成?”

    狄青却道:“既吃得甜头,如何肯罢休?只怕他们不来抢!”

    此番既得消息,营中禁军白日睡觉夜里精神,东面粮仓每日也只留数人看守。果不然这日丑时,营外快马来报,东面粮仓受袭,狄青当即领了一百精骑先行,沈兴带刀枪、弓弩手随后,一行人不往粮仓去,却朝那羌族营地快马加鞭。到得营外,但见狄青脸戴卢守勤所赐面具,一马当前,数箭而出便射倒了放哨的二人,百骑人马直冲进营寨,霎时间营寨中乱如一锅血粥,充耳皆是砍杀声、马蹄声、哭嚎声。狄青长剑在手,左冲右砍,留在寨中的壮年男子本就不多,哪里经得住骑兵这般砍杀,往往弓弩尚未拉开,人头便已落地。一妇人见狄青连杀数人,大喝一声,手持长矛直往他后背冲来,眼见长矛将欲刺出,忽听一旁嘶鸣一声冲出一骑,直把她撞出数丈之外,马蹄踏背筋骨皆断,直如一个肉沙包,弃于地下。不到一刻,营中可持兵器者皆被屠戮殆尽,狄青当即令人放火烧营。

    而这厢抢劫粮仓的一行贼人,正运着粮车行至半路,忽见营地处火光冲天,大叫不好,当即弃了粮车,急往回赶,还未行到营外,两旁林中射出一阵箭雨,立时便有数十人中箭落马,众贼人正欲逃窜,前路又杀出数十骑骑兵,带头之人披头散发,便是狄青。这时两旁林中又有禁军刀枪手呐喊而出,众军无不争先恐后,奋力拼搏,见此情状,那贼人哪有力战之心,死的死,降的降,不到半柱香功夫禁军便拿下了众贼。

    次日傍晚时分,捷报便传至保安军主城中,卢钤辖听闻此战共歼敌一百三十八人,俘敌一百零三人,步军合围敌营,无一人走脱,更有斩获无数,而禁军死伤不过三十多人,不禁大喜,当即为狄青等人申报战功。

    自此后数月,并无大事,狄青等人自在青云寨中操练士卒,演马练兵。此地物产颇丰,民风淳朴,实是个驻兵的好去处。

    这一日,狄青带人上山打猎,只射得几只山鸡野兔,正想往山中寻些野猪、麂子之类的大兽,一行人七折八拐绕进一个山坳,四处尽是荆棘藤曼,十分难行,正这时一兵士急急跑到狄青身旁扯了扯他衣衫,指着远处一笼荆棘丛,狄青回头一瞧,却见那荆棘丛中赫赫然一片白雾似的站着一物,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鹿,那鹿毛色纯白,似雪一般,在这郁郁葱葱的林子中显得颇为扎眼,只是头上一对大角卡在一网藤蔓荆棘间,如何挣扎也不得脱身。

    众兵士无一人见过此等灵兽,当真美丽非凡,一人道:“若将此物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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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到宫中,岂非大功一件?”狄青却道:“此等灵兽乃天地所生,日月所长,我等今日有幸一见已是积德,若献到宫中只怕它难逃死劫,此等造孽之事我等断不可为。”当即命人用柴刀砍去白鹿周围的荆棘藤蔓。那灵兽见了众人竟也不怕,狄青伸手往那鹿身上摸了一下,但觉触手嫩滑冰凉犹如三九之霜雪,不禁大骇,取出腰间柴刀小心割去鹿角间的荆棘藤曼。

    那白鹿复得自由,纵身一跃跳到一旁坡上,面朝众人望了片刻,呦呦叫了一声,那一声鹿鸣于山坳间回荡无穷,宛如天籁,日光照在鹿角鹿身上,莹莹泛光,众人一时看得呆了,白鹿转身往后山坡下跳了去,过了一盏茶工夫,一行人方才回过神来,一兵士嘀咕道:“莫不是神仙下凡,怎这般好看……”众人皆不语,眼前仿佛还是方才那只白鹿,耳中亦是那声鹿鸣,狄青此时方才知晓何为念念不忘,回味无穷,猎物也不打了便回营去,路上反复叮嘱众人,此事断不可与旁人道,否则若有那坏心人来寻猎围捕,只怕惹出天灾人祸,众人皆点头答应。

    回到营中时,天已擦黑,狄青饭也不吃便即睡了,旁人只道他射猎疲累了,也不来问他。睡得半夜时分,忽听有人在门外踱步,狄青便即醒了,问一声:“门外是谁?”并无人答他,门外的踢踏声又好似近了,狄青只觉奇怪,披了衣衫开门来看,却见漫天星月,皎洁非常,宛若白昼,一阵清风拂面,营寨中树影婆娑,忽的一团白影跳到树影下,一声鹿鸣穿入耳中,狄青心中一抖,但见那只白鹿正立在树下望着他,慢步于树影中走了出来,月光洒在雪白的鹿身之上,冷光浮动,本是八月天气,却不禁让人打了个寒战。那白鹿在场中走了数步,忽的回头望着狄青悲鸣数声,眼中竟流下泪来。狄青心中大骇,此刻鹿鸣之声犹如困兽之斗,让人闻之欲泣,与之前的天籁之音大有不同。狄青正欲上前,眼前白影晃动,那白鹿纵身一跃出了营寨,狄青待要出寨去看,忽的脚下一软跌了一跤,登时脑中轰鸣一声大叫从床上醒了过来,门外军士问道:“狄指挥使,出何事了?”狄青懵了片刻,答道:“无事。”起身看到窗外繁星满天,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竟不知方才那是不是梦了。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又过得数月,这日狄青正与副指挥使孟石碣同在寨中与众军士演练阵法,寨门外忽快马来报,只道:“夏国大军来犯,直往保安军杀来,如今北方顺宁寨已被攻破,不日敌军就要兵临主城门下,卢钤辖令德靖寨禁军即刻支援栲栳寨主城。”

    狄青问那来报的信兵:“来犯敌军有多少人?”

    信兵道:“约有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孟石碣道:“往日里也不曾有如此大阵仗,此番夏军当是下定决心要吃掉我等保安守军,保安主城中可只有五千人马,我们这六百人马岂不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狄青道:“此刻钤辖定已派人去延州城求援,我等先去便是。”当即点了寨中所有禁军厢军六百多人全军出动,骑兵先行,步军随后,直奔保安军主城而去。一行人日夜兼程,还未到得保安主城外便有探子来报,只道夏军刚到城下正在合围,主城外皆是敌军营寨,援军无路进城。闻听此信狄青却不禁叫好,孟石碣奇道:“如今主城被围,我等进退不得,指挥使为何反倒叫好?”

    狄青道:“敌军虽人数众多,但也只两万多人,夏军想断城中禁军后路,妄想将我等一举歼灭,如今四面合围却是将兵力大大分散,城中五千人马攻则不足,守则有余。”孟石碣问道:“那我等援军入不得城,又该如何自处?”狄青道:“自然是奇袭为上。”孟石碣道:“我等只六百人马,如何奇袭敌军大营,只怕还不够敌军塞牙。”

    “非也!”狄青道:“如今夏军方到城下,刚刚完成合围,已是劳师以远,今夜定然会好好歇息,以待明日攻城,我等夜袭敌营定有胜算。”

    孟石碣道:“如今敌军驻扎主城四面,我等要夜袭哪一面?”

    狄青不语,即刻吩咐探子前去探查,待得傍晚时分探子回来报,主城北面有粮车辎重正在营中装卸。狄青大喜,即刻整点军马,命令将从青云寨带出的一马车菜油取了出来,分作小罐与骑兵装了,又与众军制定计策:“今夜丑时,趁着月黑风高,人畜熟睡之事,我部三百骑兵各自带菜油火种,奇袭敌军北营,但烧粮草,不可恋战,大火一起即刻撤出,其余步兵弓弩手于骑兵撤退之路上埋伏,待骑兵撤退之时,疾射追兵,不求射中,但求箭雨密集为好。”众军得令,均各自准备。

    孟石碣扯住一旁准备弓马的狄青,只道:“此计甚妙,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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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太险,我部只三百骑兵冲入屯有成千上万敌军的大营,只怕有去无回,不如我带骑兵前去,你与步兵在营外林中埋伏,如何?”

    狄青听罢哈哈一笑,低声道:“孟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本是我制定的计谋,又是我下的军令,如何能让你去替我送死?在下习得一身武艺,便只为今夜一战罢了。”

    孟石碣感叹一声:“指挥使如此置生死于度外,当真好气概,在下佩服。”狄青道:“孟兄亦是如此。”二人互拱手行礼。

    话休絮繁,且说当夜丑时二刻,狄青带人已摸置城北林中,距敌军大营不过十数丈,狄青等人摸近一声令下数只羽箭齐发,营中哨兵应声倒下,众军当即上马冲入敌营,但见有粮车草垛,营帐马棚,便取了菜油罐子砸了,一支火把点下,油遇烈火,登时便着,霎时间敌营中粮车营帐,大火连小火,烧成一片。那夏国众军从梦中惊醒,见有敌袭,慌忙应战,一出帐来,但见一骑,手持长剑于营帐间左冲右突,连杀数人,披头散发青面獠牙,于火光之中犹如厉鬼一般,无人可当。众禁军见狄青如此勇猛,不禁士气大盛,营地里到处是砍杀马踏之声。

    但夏军胜在人多,一军官急令数十个弓弩手向狄青齐射,狄青左腿当即中了一箭,座下马长嘶一声,扑倒在地。狄青着地翻滚,回头见马匹身中数箭已是奄奄一息,大营中火光冲天,禁军骑兵已有数人在夏军围攻之下中枪落马,他当即纵声急喝,令禁军撤兵,拔下腿上箭镞,翻身欲走,忽觉背后生风,转身一看,一禁军纵马赶来一把将他拉上马背,直往营外冲去。路上夏军持矛往马上来戳,狄青在马后手持长剑,剑尖闪动,数人喉部中剑,登即了账。二人好容易冲出营寨,身后却是一群夏军纵马赶来,但听“嗖”的一声,狄青背上一震,想是中了一箭,但他心气上涌并不觉疼痛,反身拉弓连射,夏军追兵应声栽倒数人,二人正冲到林子前,忽听林中“嗖嗖”作响,一阵箭雨往身后射去,夏军数十人迎面中箭,马匹长嘶倒地,见来者箭雨密集,一军官大叫不好,只道中计,慌忙领了众人回撤,禁军一行人方得撤离。

    孟石碣带领一众步兵弓弩手与狄青汇合,按计策众人直往一旁山中钻去,行得半晌,狄青方觉背上、臂上、腿上疼痛难忍,从马上跌了下来。众人急忙施救,解开狄青衣衫,不禁大骇,但见他除左腿背上中箭之外,臂上腿上皆有数个刀伤枪伤,衣甲皆被血浸透了,孟石碣叹道:“指挥使如此拼搏,我等军士还有何颜面惜命,自当勇往直前!”

    狄青笑道:“此刻众军且不必拼命了,那夏军自忙着救火,我等但往山中去,若半晌后敌军未至,便可无虑。”众人听罢与狄青裹了伤,将其扶上马背,一行人又往山中钻去。半路时狄青问道:“我部三百骑兵有多少人撤出?”孟石碣道:“夏军众多,只数十人拼死冲出。”狄青长叹一声,又道:“方才营中是何人救我?”孟石碣指着队前马上一军汉道:“便是此人!”

    那军汉回首行礼,狄青拱手道:“救命之恩,多谢了。”那军汉道:“不敢,指挥使言重了,小人受孟副指挥使差遣护大人周全,如今指挥使身受此等重伤,小人惭愧难当。”

    狄青朝孟石碣拱手道:“原是孟兄好意,多谢二位了。”

    孟石碣笑道:“指挥使一向神勇无敌,但沙场之上暗箭难防,此人武艺尚可,日后可让其追随左右,护指挥使周全。”

    狄青点头答应,问那人姓名,那军汉道:“在下范恪。”

    这厢狄青一行人夜袭夏营后藏入山中,保安主城里卢守勤半夜也受人来报,只道北城外夏军大营突发大火,卢守勤闻言亲自上城楼观望,见敌营中火光冲天,慌乱不堪,不禁拍案叫绝,道:“延州与庆州增援岂会有此等迅速,若非北方两寨便是狄青!”

    这时保安军大营都虞侯周美道:“钤辖见此状,何不让我等领兵出城,乘乱奇袭其北城大营围军?”卢守勤闻言称是,当即令周美带了城中三千骑兵出城,趁夏军救火之际直冲敌营。夏军哪料到城中守军竟敢出城来袭,一时间焦头烂额,仓促应战,又忙令其他三面围城大军来援。那周美素有智谋,知夏军人多势众,不可硬敌,一番奇袭砍杀便即率军回城。

    次日天亮,夏军将领听下人来报,昨夜大营受袭粮草被烧过半,不禁心中震怒,当即下令攻城。而城中周美等人早已准备十足,城上弓箭手不断攒射,待夏军攻至城下,便将原木巨石砸下,又将火油从城墙上倾下点燃,夏军攻城门的兵卒被烧死砸死者无数。双方激战一天,两军皆伤亡惨重,眼见久攻不下,次日夜里夏军便开拔往北方撤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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