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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叙功(上)

    一行十数人忍受着马背颠簸,轻车简从而来。

    这是赵雍和郝伯冉上任数年第一次踏足怀戎堡治下,与州城氛围截然不同,水泉堡以东,顺着沙河朔流而上的各处屯点,展现出来的都是昂扬的气息。稚童追逐打闹,妇人们忙活着各自的活计,成百上千的鸡鸭随处觅食,眼前的安宁富足,让人很难想象这些都是逃生至此不足一年的难民,赵雍对此啧啧称奇。

    有官人过境,白发老叟带头跪拜,一些愚夫愚妇面现敬畏,这些才是正常的表现,让赵雍和郝知县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赵雍下马扶起跪地的乡老,询问了一下各家收成和家中男人的去处,秀了一把亲民举动之余也察觉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韩靖治下的这些乡民对堡城的信服与支持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赵雍心中充满了好奇与疑问。

    而便在此时,先行一步的郭如与谭志已经到了怀戎堡,见到了在西夏大营中的韩靖。

    韩靖一身轻薄衣衫,透出的血迹如同梅花绽放,看着诚惶诚恐站在面前的两人,当即大骂出口,“你们两个泼才,鼻子倒是够灵,老子这里才打完,你们闻着味就到了。说说吧,这次的事怎么算?”

    郭如抹去脸上的大汗,腆着脸上前告罪,“哥哥在上,无论如何这次都是俺们的不是,愿打愿罚皆随你,只一样,教哥哥消气就成!”

    韩靖冷哼一声,“你这厮倒是光棍!”

    谭志也上前帮腔,“三哥息怒!不是俺们推脱,也不是胆小怕事不敢杀贼。这些时日被知州大人严令拘在州城,动辄一顿训斥,也过得实在憋屈,还不如到你这儿痛快厮杀一场!”

    “行啦!你俩也不用一唱一和在那儿演双簧了!有些事俺也清楚,只是弟兄们损伤太重,俺不抱怨两句心中不痛快罢了。”

    “三哥大气!”郭如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小弟一路行来,有个疑问一直想不通,三哥怎么会在稳守不败的情势下铤而走险,全军出击呢?要知道,不仅是俺,你这举动把整个州城都吓得不轻。”

    “瞅瞅你这没出息的怂样,敢出手自然是有成算的,难不成现成的战功不取,还敲锣打鼓欢送贼子退兵不成!”嘴上吹嘘了两句,韩靖复又喟然一叹,“唉!这些话也就对着你们自夸几句罢了,俺当时哪有那么大的魄力,还不是被人撺掇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脑仁还是麻的!”

    “啊!”

    “西贼打不下去那是确凿无疑的,俺当时也乐见他们走人,只是他们临走整的那出实在气煞个人。麾下的弟兄一个个义愤填膺,王兄弟便带着众人掀了桌子,只一击,便把贼人打得溃散数十里。看吧,”韩靖往前一指,“此战最大的功臣过来了!”

    王璞吊着膀子走了过来,同几人见了礼后便出言埋怨,“三哥,眼下这么多事,你却躲在此处乘凉,实在过分!”

    韩靖嘿嘿一笑,“些许小事,王兄弟自行处置就是了,实在不耐便全交给秀才,来,过来歇会儿!”

    王璞依言坐下,嘴上报出一串数字,“秀才那里刚清点好的,缴获银钱两万多两,布帛有个三千匹,战马驮马两千七百多,粮食、豆料六千多石,俘虏贼人七百五十余,兵甲与斩首人数还未细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西贼的骑兵主将被咱们弄死了,说是西夏野利一族的旁支子弟;许胜舟还抓了个步跋副将,据说见到徐胜舟拦路杀人,这厮就自己跪了。”

    说到这里王璞也不禁莞尔,“以前我老是拘着他们,怕他们心高气傲出去闯祸。这次单独放了出去,王世鹏又管束不住,这些个杀才彻底放飞自我,躲到西夏军队背后搞风搞雨,又是杀人又是放火,还断了别人水道,西夏人够倒霉的。”

    “哪路好汉,竟然如此了得!”谭志没头没脑听了几句,不由大感兴趣。

    “自然都是好汉,一千号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十个,王兄弟手把手调教半年,放出去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说到此处韩靖满脸得意之色,“自从这些兔崽子出师后,俺就没担心过西贼偷袭的事,小股探子过来直接变成了军功,大股敌人来俺也早就有了准备!你俩也不用艳羡,这些都是拿银子喂出来的,你都不知道他们造了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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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食,只差把俺剐了去喂他们!”

    “三哥,如此精锐,能不能匀两个出来,帮俺调教一下麾下?”

    “不成不成!”韩靖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这些都是俺心尖子上的肉,两场战事中损伤了几个,俺现在还在难受,别的事都好说,这个坚决不成!”

    眼见没打着秋风,谭志又换了种说辞,“三哥,你旬日间立下两场泼天大功,这都监之位那是手拿把攥,别说怀戎堡,以后整个会州军事都得归你处置。你也不能厚此薄彼,难不成王兄弟这里大口吃肉,俺与郭兄弟那里连口汤都喝不上?”

    “谭兄弟你这话便说得不地道,三哥是什么人,岂会如此小肚鸡肠!”

    两人一唱一和倒把韩靖气笑了,“你们两个泼才尽给俺下套!”说到此处他脸上多了些认真,“王兄弟,若是真有这一日,这怀戎堡自然要交给你,你觉得到时该如何处置?”

    听闻此言,郭如与谭志略显吃惊,韩靖久居此地,手下老兄弟众多,现在却是一意抛开所有人,把自己的根本之地交给了一个新入不久的毛头小子,看来两人之间除了那救了一命的传闻外,内情并不简单,这王璞也着实不简单。

    王璞思索片刻,“若三哥接了都监之位,这会州军事便不能再分彼此。既然都是三哥统辖之人,那约束军伍之法便按之前办理,同样的规矩,同样的训练,一视同仁。两位哥哥的麾下我没见过,不过大致与咱们之前相仿,若要快速扭转过来,不如从军中抽调一批骨干充实过去,人少了反而容易被同化。”

    “抽调一批?好大的气魄!”郭如与谭志对视一眼,不禁发出了感慨。这年头能打的兵谁不当宝贝看待,原本两人只是腆着脸想要几人充实门面,没想到王璞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韩靖也听得有些吃惊,他了解王璞深层次的想法,当下也未作反对,不过对着郭如与谭志又严厉敲打了一番,“你们两个泼才好运道,遇到了王兄弟这样的贵人。人俺同意给,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俺的军中规矩极严,不仅是对下,便是自个儿也要做出表率,你俩若是办不到把俺的人带歪了,到时休怪俺不念兄弟情分!”

    郭如当即抱拳,“三哥,虚屁俺就不说了,你且看着便是!”

    几人商议了一番细节暂且不提,赵雍和郝伯冉一路跋涉,终于来到了怀戎堡西门。虽然没有携带仪仗,也有几个衙役知趣的前导告喝,维护官员体面。不过堡中人来人往的士卒往这行人看了一眼,大多未作反应,一些堡中居民倒是对他们指指点点,当然也没有好话。

    赵雍有些面皮发烫,郝伯冉心中恚怒却是不便发作。一行人及至堡衙,早有衙役上门通报,房中小吏急忙出门迎接,口中连连告罪,直言堡主不在城中。

    消息传至城外,几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战之时见不到人,大战甫毕眼巴巴就来了,一刻功夫也没耽误,节操还要不要了。

    谭志面现不屑,当场点明他们的来意,“这些驴入的,摘桃子的时候倒是跑得快,实在是恬不知耻!”

    “哪这么容易,不拿点真金白银出来休想这些好事!”韩靖看向王璞,“王兄弟随俺去迎一迎,你们两人要不要去?”

    郭如与谭志躲还来不及,岂会再去瞧这些龌龊事。

    大战刚完,又要去应对这些鬼蜮伎俩,王璞也觉得腻歪,见到面前晃荡的张傕几人,心中多了个主意,“堡主受了重伤,你们几人拿个担架来,把人抬回去迎接知州大人!”

    韩靖回首一愣,心中恍然,顿时倒地不起。

    两个轻重伤员一前一后回到堡衙,此时已至日暮时分,堡衙已经掌灯。韩靖挣扎着想起身行礼,被赵雍阻了下来,“无需如此!你二人此番有大功于州城,有大功于社稷,些许虚礼便免了罢!”

    赵雍一连说了些好生休养保重身体之类的宽慰话,韩靖也随口敷衍一些感谢挂怀之类的屁话,两人绝口不提大胜之事。如此打了一番太极,赵雍实在憋得难受,终于自己先破了防,“今日听闻堡中大捷,实在不胜欣喜!此番大胜,不仅大涨我会州士气,更狠狠灭了西夏的威风。此战过后,北面那些心怀叵测的鼠辈,定然知晓我怀戎堡守军是堪战的,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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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一地不可轻侮。”

    韩靖微微拱手,“大人高屋建瓴,所言极是!”而后不再搭话。

    眼见自己反复递话韩靖都不接茬,赵雍与郝伯冉对视一眼,郝伯冉接着出言试探,“自古皆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一路行来,自觉这怀戎堡治下也不遑多让!大敌在侧,慷慨赴难,足见州县堡寨教化之功。当然,血战之后损伤必大,州县也不会寒了有功将士之心。韩堡主大可把有功将士具名报来,一经证实,嘉奖、抚恤、论功诸事不在话下。今年夏税方毕,尚未解运有司,便是稍有不足,本官也可往经略司走上一遭,把将士的赏赐要下来。”

    韩靖等的就是这句话,“下官替麾下儿郎谢过两位大人。只是此战斩获甚重,一时点算不及,有劳二位大人暂待两日。”

    “无妨!”对于此事赵雍欣然同意,郝伯冉当然也不反对,他们巴不得一直呆到经略司派下的核功人员到来,自己的考绩上也能浓墨重彩记上一笔。“闲来无事,郝知县与本官先行检视一遍,尽速将战果归总上报,届时有劳郝大人亲自去一趟。”

    郝伯冉当即会意,这是要借助自己的人脉把这件事早日定下来,也要借助他去弭平之前两份请援文书中的狼狈。来会州之前听人说起赵雍是个愣人,什么人都敢得罪,他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两人之间关系素来冷淡,为了这件事居然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一起,委实怪异。不过有了此事他便可在功劳上大大分润一笔,也算各取所需。

    随后赵雍与郝伯冉趁热打铁定下了请功的调子,大抵是文官的筹谋得当教化得力,韩靖一一应承下来,这些虚名很难算到他们头上,只要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即可。

    星月之下,晚风习习,堡城中弥散着炙烤马肉的香气。大量百姓还在兴高采烈的围绕着一根根指挥棒忙碌不休,两位大员也不辞辛劳奔走各处,汇总一项项战果。

    王璞对此极为愤恨,堡中死伤满营,这些质朴的厮杀汉为了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百姓,怀着朴素的念头,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换来的却是食肉者的不屑一顾。

    此次大战,堡中正兵、弓手阵亡近五百人,八个都头去了三个,队将、伙长之类的基层带兵人也是死伤不少,伤兵营中的轻重伤患还有数百,可谓伤亡惨重。

    他走过一处处安放死者的房舍,为这些真正的英雄合上双目整理衣冠,心中感慨,而后矗立良久。

    次日清晨,毒辣的日头终于敛去了身影,郝伯冉在堡中派出的几人护卫下,带着连夜赶制的报捷文书,往经略司所在的渭州疾驰而去。

    便在此时,一场肃穆的葬礼在怀戎堡西面举行,堡中但凡还能走动的士卒都聚了过来,外围更是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赵雍受邀作了悼词,洋洋洒洒念将出来,无人有感,倒是自我陶醉了一番。

    随后王璞接过后续的仪式,他没有高谈阔论,只是简简单单的振臂一呼,“青山处处埋忠骨,自今日起,我们的兄弟,便与这片山川永为一体了!”

    无数的眼光汇聚过来,赵雍也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个见过几面却话语不多的年轻人。

    “全体——都有——!”他听到王璞一声大喝,地面当即发出立定的轰然顿响,军姿挺拔犹如青松。

    “向远行的勇士们——敬礼——!”四面的士卒以拳抚胸,或是神情肃穆,或是怒目圆睁,一个个疲累或是带伤的身体如同注入了魔幻的力量。

    赵雍眼光从一处处扫过,再看向王璞的时候满脸的不可思议。站在外围的柳青柳师爷,也彻底收起了文人的傲慢,心中感叹着“大丈夫当如是”!

    此时,王璞脑中突然回响起了一个旋律,旋律越来越清晰,简直要呼之欲出,他一字一句地哼唱出声。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一曲既出,从者云集!

    巍巍群山悲鸣,滔滔黄河呜咽,悲怆豪迈的歌声响彻整片山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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