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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考核

    和风细雨、莺啼柳绿的春天在忙碌中眨眼而过,时间慢慢进入到时而电闪雷鸣时而艳阳高照的仲夏。凉爽的山风吹拂过大地,大片大片青翠的麦苗随风摇曳,勤劳的农人们直起腰来摘去头顶的斗笠,任由凉风吹干满头的汗珠,面上洋溢着的是无比惬意的微笑。

    怀戎堡衙的院落中,数人高的杨树在山风挑逗下婆娑起舞,趴伏各处的知了也在不知疲倦地引亢高歌。院落中央的凉亭内,一虬髯大汉正撩起衣袖享受这片刻凉意,另一名颌下无须的年轻男子则在仰头读书,场面颇觉怪异。

    “凡教为阵,使习见旌旗指挥之节,旗作则跪,举则起;习知金鼓动止之节,击鼓则进,鸣金则止。”

    “凡第一角声动,营各被马装束擐甲;第二角声动,即作队;第三角声绝,步兵依次先发引至战地;第四角声绝,即引骑军左右厢,从营蹀躞缓行;第五角声绝,大旗向前摩,步骑齐行十步已下,大旗向后麾,步骑齐住,大旗卧,步兵皆胡跪卧枪,大旗举,并枪起立;第六角声绝,视大旗捺,诸队皆捺稍,大旗举,左右厢齐举槊;第七角声绝,左右厢并击鼓,战队皆捺槊,齐叫缓行,相向交战。”

    凉亭中这两人自然是韩靖和王璞。

    话说,来到怀戎堡后韩靖无比信任地把堡中士卒训练交给了王璞,而王璞也没有让人失望,一头扎了进去,花费了大量心血,一步一步把守军打造成自己熟悉的模样。

    大半年时间过去,守军面貌焕然一新,单兵、协同各项能力突飞猛进,到得此时,王璞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便是作战指挥。

    社会组织从原始社会进入到封建社会,战争形态也从最初的拿着石头木棒单打独斗,进化到复杂精细的列阵而战,依靠群体的有效协作发挥更大的战力。随着对垒人数的急剧增加,战场指挥和号令传递成为一项举足轻重的要素。

    一个指挥四五百人,打起仗来号令可以靠吼;再多一点,两个指挥近千人的规模,或许靠吼也能勉强应付;更多的人,成千上万人,或是数万人,战场空间跨度数里甚至十数里,你要靠吼来指挥作战那便是痴人说梦。

    然而战争发展到时下,相应的规范做法早就有了,为此王璞专门请教韩靖,而韩靖则潇洒地扔给他一套高深秘籍——《武经总要》。

    怀着极大的兴趣翻开微微发黄的纸张,除了前几页有过清晰的折痕,其他地方皆没有翻阅过的痕迹。难怪一辈子只能干到见人就哈腰的小小堡主,不求上进,王璞心中暗暗腹诽。

    竖式排版让人不停点头很不舒服,晦涩的文言文也让人读的似是而非,不过为了远大的抱负,王璞把这些都忍了下来,逐字逐句反复诵读,对照自己的见闻加以揣摩,慢慢也形成了一些认识。

    “三哥,照这秘籍所说,传递号令,各色旌旗、鼓钲、大角各有分工,号角定战前行止,鼓钲定战时进退,不过我思来想去,总是觉得里面问题颇多。”

    “哦?说来听听。”

    “书上这套做法像是双方在堂而皇之地约架,感觉不少地方都有花架子的味道,而且打起仗来敌我双方犬牙交错,厮杀声沸反盈天,里面不少号令的有效性也存疑。”

    韩靖面上诡秘的笑容一闪而过,“这倒是实话。不过里面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借鉴的,你再往后翻翻。”

    王璞合上书本,心中疑窦顿生,“三哥,我怎么觉得你是存心戏耍于我,明明你都没看过这书。”

    “唔!”韩靖被人当场戳破,憋了半天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一张老脸笑得皱成一团,乱蓬蓬的大胡子上下抖动,好半天才在王璞的怒视中停息下来,“王兄弟,别动怒别动怒,这书也是俺当指挥的时候上官给的,说是让俺好生研习以后当个将军。”

    说到此处,韩靖再度笑得不可抑制,“这些个文官老爷啊,看了几本兵书总是臆想战阵厮杀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委实可笑。兵者,诡道也,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偷袭、伏击能够取胜,谁还会大费周章跟你列阵互博,你来我往。这种场面要不是两方都觉得势在必得,或是有一方迫不得已,谁会拿出全部家当博浪一击。”

    “这就对了,依我的理解,作战本该无所不用其极,战术欺骗、诱敌深入、迫敌分兵、避实就虚、据险设伏,化劣势为局部优势,积局部优势为全局优势,最终在某一战场通过压倒性的打击变优势为胜势。”

    “这话说得精辟!说回到这旗鼓号令上来,其实各个将主皆有勒服卒伍的手段,或简或繁不一而足。以往俺们就这几百号人,对上听令行事,对下完全靠吼,胜了是一哄而上,败了也是一哄而散。既然存了壮大卒伍之意,有些现成的手段可以拿过来练一练,咱们再自己商量定下些规矩,再加上你之前提过的什么战时指挥顺序接替,几方拢一块儿便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我觉得这事得有一个原则:舍迂求要,省得夹杂不清。”

    “考核的事怎么办?”

    “已经有了腹稿,我回去之后拟出来再一起商议。”

    五月初六,怀戎堡首次训练考核正式开始。考核内容有两项:二十里负重行军和以伙为单位的团队对抗。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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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军以都为单位进行排名,按时长定胜负;团队对抗各都随机抽取三伙,先由两堡在首日分别决出前三,次日再从六伙士卒中决出最终的前三名,因此考核时间确定为两天。

    两堡骑兵也以步卒身份参加,在王世鹏的再三请求下,锋刃七十名成员出五十人参加负重行军角逐,除却少量留守人员,怀戎堡参考人员四百五十名,水泉堡四百三十名。

    辰时,怀戎堡西门和水泉堡东南门外的空地上,参加负重考核的人员已经集结完毕,除盔甲、刀牌、长枪、弩弓等战具外,每人随身携带三日行粮和一壶温水,平均负重达四十多斤。王璞和翟世成分别点燃了计时的香漏,旗手红旗挥下,两堡士卒便在各自都头的带领下迈开了脚步往前冲去,一场压抑许久的大比拼随即开始。

    怀戎堡外,四个都头外加一个王世鹏带着各自麾下呈一路纵队闷头赶路,队伍中间各自的士卒正在互别苗头言语挑衅,不过火力大多集中在了锋刃队员的身上。

    此时刚行进里许,相互之间距离并未拉开,便有人在队伍当中嚣张言道,“俺之前怎么说的,同样都是人,谁又能比谁强上多少!”

    也有人从旁附和,“就是!成日里四处摆谱吹嘘,你们倒是飞起来给爷爷开开眼啊!”

    罗裕憋得满脸通红,不是行军累的,最前方王世鹏压着脚步,他们被压在后面有力使不出。又往前行了一段,实在是忍无可忍,往队伍前后同袍那里撺掇了一阵,一群心高气傲的人决定抛开领队单干,往右挪了一步从疾行变成小跑,再从小跑变成甩开膀子狂奔,一个接一个从王世鹏身边冲了过去。

    这个举动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别的都有样学样,整齐的行军序列几乎要瓦解,体力耐力的差距很快便显露出来。锋刃还是一路纵队,只是领队被甩在了最后。

    王世鹏心中怒骂,这群骡子实在是受不得一点激,而后暗暗心惊,之前训练自己多数时间都是充当教头的角色,原本对自己的武力还颇有信心,谁知半年时间下来,自己竟然只能泯然众人矣。

    一番比斗下来五路纵队明显分出了高下,锋刃是一骑绝尘,把所有人远远甩在了身后,还有越拉越远的趋势;其余四个都,何铸还能稳住步伐,裘震也被一番变速弄得喘息不定,牛二和马玉辙不知被甩到了哪里。

    “还真是群牲口啊!”何铸心中暗暗感叹,随后扭头下令,“往后传,都不准说话,稳住气息!俺们可是指挥亲带的都,撵不上那帮孙子也就算了,其他人面前可不能给大人丢脸!”

    怀戎堡距离水泉堡二十里,此次行军便以两堡中点为界,一来一回刚好二十里,道路蜿蜒穿越过一片片农田和村舍,途中不断有伙长、队将为本都本伙同袍鼓劲,更有体力出众的抢过别人刀枪挎在了自己身上。一路上热闹非凡,附近田地里的农夫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远远观望。

    韩靖正在行军中点处观望,却见怀戎堡方向已有一彪人马越过弯道率先赶到,正要询问时辰,身边亲随已经报了出来,“堡主,刚过辰时二刻!”

    “短短两刻便能负重行军十里?!”韩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领头之人已经到得近前,尽管满头大汗,脸上却笑得灿烂,在韩靖身后绕过后折回。这人他是熟悉的,原本王璞麾下的伙长罗裕,进入锋刃之后处处争先,现在在锋刃里面继续干伙长,但两个伙长的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随后几人面容稍显陌生,该是水泉堡过来的,接着又是熟知的面容,身材颀长的许胜舟和背负大盾面容轻松的张傕,三十斤的铁木大盾加一身铁甲和腰刀,负重七十斤,韩靖觉得这张傕就是另一个牛二,只是比牛二更强悍。

    五十人转瞬而来转瞬而回,在前方的弯道处消失不见。韩靖心中忽而欣喜忽而沉重,这群集全堡精锐打造出来的骄兵着实不凡,只是以这样的战力,堡中又有几人能够压服,委实令人头疼。

    罗裕率先越过了弯道,前方数十步外何铸正带队不紧不慢赶来,与人打过招呼便擦身而过。后面的许胜舟一眼便看见了往日的麾下,口中的不满倒豆子般喷洒出去,“你个狗日的蒋门神,爷爷的人被你带成了这个怂样,你给俺回去等着,非揍死你不可!”

    蒋通不敢吱声低头错过,许胜舟再把目光对准了李涧,只是换了口气,“李大郎这次表现不错,俺回去请你喝酒!”

    后面穷极无聊的张傕主动引战,“许胜舟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货色,以前自己什么鸟样心中没数?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看看俺以前的兄弟,一个个龙精虎猛的,二十里轻松拿下都不带喘气!”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前行,看到之前挑衅的士卒,再度一致对外。

    “俺说你们这些厮鸟慢慢腾腾算什么样子,属乌龟的吗?”

    “堡主在前面备好了酒菜,就你们这鸟样怕是吃不上了!”

    语气极度嚣张,这下换成别人憋得脸色通红无言以对。

    韩靖目视着怀戎堡方向一队队人马从身前折回,而后终于等来水泉堡徐庆的人,脸上的笑意冷却下来,招来便是一通大骂,“俺之前是怎么嘱咐你们的,叫你们心无旁骛抓紧练兵,就他娘练成了这个鸟样?怀戎堡里面最慢的都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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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最快的才刚到。之前三番五次反复交代,看来是被你们这些厮鸟当成了耳旁风!”

    徐庆满头大汗面色发白,嘴上嗫嚅不敢辩驳。

    “你回去告诉翟世成,让他明日早些滚过来,你们几个都头一并过来,俺有话要说!”说完直接翻身上马,第一项考核的成绩跟水泉堡没有关系,他也懒得一个个等下去。

    下午时分第二项考核在中城校场举行,韩靖亲自抽取十二个出战团队,并申明对抗规则:点到为止,不得攻击头部,长枪刺中即刻下场,长枪一刺顶刀砍两下。

    十二伙士卒被两两引入不同区域捉对厮杀,校场四面都是加油鼓劲的人群。一伙士卒十人,刀牌两人,长枪四人,弓弩四人。刀牌长枪手均持破布包裹的木刀长棍,由于是近身对抗,弓弩手均持木刀。

    战场对抗讲究的是群体搏命,这是王璞反复灌输的内容。伙作为最基本的协同作战单位,从最初的练兵开始,无论是武器配置还是个体分工上都经历了大量推演,不仅要求攻防两端的相对平衡,更强调人员之间的相互配合。

    战阵之中刀牌手执大盾居前遮挡来敌的箭矢、刀枪;长枪手左右各二人,配备一面轻便盾牌、一杆长枪和两根尺许投枪,列阵时持盾强化自身防护,陷阵时委弃木盾,以投枪率先破开敌阵制造有利态势;弓弩手居于中阵提供远程输出,近战时或近距直射或持刀混入枪阵担任下三路的警戒、支援任务。

    这种煞费苦心的配置使得每个人各种兵器都分工明确,可以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协作效能,因此比斗一开始,在沉闷的相互试探后便精彩纷呈高潮不断。

    十二伙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彼此的套路打法知根知底,这样的比斗在日常训练中已经历过无数次。

    两组人分别以大盾为核心前后两翼铺展形成战团,小幅移动着脚步,眼睛如鹰隼般紧盯对方,长枪慢慢地挨近,枪锋接触时已经开始施展挑、拨、摁压各项压制手段,有人在较劲中稍占上风猛得向前突刺,马上有人从旁格挡,随后便被还上一枪,突刺之人连忙收枪格挡,而同伴则趁隙进攻。一来一回只在眨眼之间,但相互之间的默契一览无余。

    短刀手猫着身体混杂其中,正想趁着上三路的纠缠滚到近处建功,却发现对方阵中持刀之人一脸狞笑注视自己,显然是早有防备严阵以待。枪来枪往比斗到最后,彻底变成耐力与协作的比拼。

    韩靖此时已经恢复了好心情,带着王璞几人四处观战,不时点评上几句,心中着实满意。两轮缠斗结束决出前三,何铸麾下有两伙入围,而剩下的一个名额被裘震揽入囊中,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觉得意外。

    次日一早,翟世成便带人赶来,或许了解了韩靖的不满,言行上颇为拘束。

    校场外再度聚满了围观的人群,而校场高台上已经摆满了此次考核的赏格。由于有事要议,而考核的规矩也为士卒熟知,今日的考核显得分外利落。韩靖为了摸清水泉堡的实力,特意省去了抽签决定对手的环节,直接指定两堡三伙捉对厮杀,未及半炷香时间结果便已出来,水泉堡三伙士卒全部出局。翟世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麾下几个都头的脸色也不好看。

    韩靖未去理会翟世成几人的忐忑,以循环比试的方式定下最终的排名,而后全军列阵当众分发奖赏。赏赐先进鞭策后进,这些都是应有之意。

    随后众人跟着进入堡衙,此时已经没有普通士卒在场,他才沉下脸来发起了脾气。

    “你们几个夯货就是他娘的好了伤疤忘了疼!”韩靖一拳砸在桌上,桌脚顿时矮了一截,他指着翟世成几人便破口大骂,“去年那些兄弟是怎么死的,你们要是觉得干不了趁早说出来,滚到马房刷马去!看看你们那骚包的样子,盔甲里面还穿身锦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立功受赏来了,俺看你们就是出来现眼的......”

    几人低头挨训不敢还嘴,等到韩靖骂累了坐到椅子上,翟世成才开口分辩,“三哥,俺......”

    “你个屁!俺之前怎么交代你的,你又是如何保证的......”

    正当韩靖再度暴起,他的亲随急急进了大堂,算是把翟世成救了下来。

    “堡主,赵知州遣人传讯。”

    “可知何事?”口气依然很冲。

    “来人只是说赵知州急召堡主和两位指挥!”亲随又补充了一句,“看样子是有急事。”

    韩靖愣了愣,半天也没想到会有什么急事,只得带着王璞和翟世成出了堡城,并吩咐其余几人暂待。

    一人双马疾驰进了州城,刚到州衙大门便见气氛有些凝重,几人通报之后入得大堂,却见知县和另外几个堡主、指挥皆已就位,赵雍满目赤红坐在上首,面上还有些微泪痕,郝知县也是满脸沉痛,除了吴当彦外两个堡主寨主正在私下以眼神交流。

    赵雍看了三人一眼,示意先一旁坐下,而后从身侧案几上拿起一叠纸张,眼光缓缓扫过众人,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汴梁......破了!二圣......被金贼......俘走了!”

    神色落寞,如丧考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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