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夏秋交接的晚上,七侠镇下属的一个小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吃过了饭,有的汉子和婆娘闲不住,开始串门唠嗑,以此来消磨时光,懒一些的干脆房门一关,熄了蜡烛准备上炕睡觉。
而在村东头的一户庭院里,却传出叮呤当啷的金铁交击之声。村里的其他人好似已经习惯了这处地方的古怪,没有一个人前来探访。
院子中两个个头相似的身影脚步错动间你来我往,手中更是一人握着一柄精铁制作的大刀互相进攻,虽然二人打架的姿势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可以说有些滑稽蹩脚,但从其中双刀交错撞击时发出的“呛啷”响声里可以听出,二人的力量都不算小。
只见二人中更为年轻的一位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刀,抡圆了胳膊朝另一人的头顶直直劈去。
坐在院子角落一个手中拿着烟袋锅子的小老头见到眼前这一幕,大惊失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小心!”
打架中年纪大的那位见到如此形势,忙向左窜了半个身位,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堪堪避过了刀锋,手中的官刀往上一抬,以刀背对刀刃,“锵”的一声将其弹开,继而欺身向前一步,空着的手一掌拍去,打在了年轻人的胸膛上。
年轻人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顶住了这一掌的力道之后大口喘着粗气,却并没有再抬起手中的刀。
院子中的这三人,便是余渊,邢育森和那华知仇。
见邢育森和华知仇二人的比试落下帷幕,余渊赶忙走向前去,一巴掌拍到华知仇的后脑勺上,嘴里骂道:“臭小子,你想死啊?知道你有多大的劲吗?刚才那一刀要是老邢没躲过去,弄不好可就要出人命了!赶紧把刀还给老邢!说你火候不到家你还不信,非得跟老邢切磋,手里没个把门的,给你一巴掌都算轻的!”
华知仇吃痛,“哎呦”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此时也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十分不妥,赶紧将官刀递到邢育森的面前,蔫头耷脑地说道:“对不起邢捕头,我刚才打的有些急了,一时没收得住手。”
邢育森接过官刀,连着自己的一齐丢到一旁,哈哈大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实战嘛就是这样,虽说切磋点到为止,但也总是难免有个失手,可以理解。再说了,你这点刀法都是我教你的,我要再对付不了你,那我这大半辈子都白活啦!刚才推你那一下我也用了力,怎么样,没给你推坏吧?”说着,邢育森走到华知仇面前开始打量起来。
华知仇挠了挠头憨笑道:“没事邢捕头,我皮糙肉厚的,推这一下没啥事!”可他心里却在想着: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跑上几十里的路去七侠井打水,到了那还得跟老虎打半个小时的架,你推这一下顶多也就算那东西轻飘飘的摸我一下,我能出事就怪了!
九年来,华知仇雷打不动的寅时末起床,跑去七侠山脚下打上满满的两桶水。说来也怪,华知仇越长越高,脚上的功夫也越来越好,可他感觉那七侠井同样变得越来越远了,不论跑的多么快,依旧要将近半个时辰才能见到那口井。等打上了水,那只白虎也会准时的出现。
这八年的光景,不只华知仇从一个孩子长成如今这样人高马大的汉子,那当初的小白虎更是直接变成了一头威风凛凛的成年老虎,站起身足有华知仇的两倍高,依旧只是和华知仇打架半个时辰,打完了就跑。
华知仇也追过,却总是一个不注意就跟丢了白虎,也问过余渊,得到的却只有一个白眼:“百兽之王的事情,你管那么多作甚。俺也不知道!”
余渊看二人都没什么事,大手一挥说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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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俺今天在同福客栈门口的水果摊买了半个西瓜,最后一批瓜了,甜的很!给他切了吃咯!”
一听说有西瓜,邢育森和华知仇都开心得很,急忙跟着余渊往屋内走去。
三人围坐在饭桌上大快朵颐地吃着西瓜,任由迸溅出的红色汁液流淌在衣襟也毫不在意,不时再发出一声痛快的低吼,仿佛整个夏季积攒下来的燥热就在这个初秋的夜里一扫而空。
放下手中吃剩的第三块瓜皮,华知仇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嘴巴,又打了个饱嗝,向邢育森问道:“邢捕头,你天天让我练抽刀、刺刀、挥刀、斜刀。就这么四个动作,我都练了八年啦!你教我点别的呗?”
邢育森的西瓜正吃在兴头上,听到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答道:“小子,你可别太自信。就这四个动作,有人他一辈子也练不好呢!你的基本功,还没练到家呢,我现在教你别的不是什么好事。”
华知仇看了眼余渊,嘿嘿一笑,继续说道:“邢捕头,你是不是……也只会这四招啊?”
余渊听到这话,没憋住呛了喉咙,大声咳嗽起来,连忙敲着自己的前胸,脸色涨红。
“你!”邢育森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大声反驳道:“谁说本捕头我只会这些了?你可别用那套激将法来激我……也罢!那我就再跟你讲讲。”
邢育森此话一出,余渊和华知仇二人都来了兴致,眼巴巴地看着前者,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这个……刀法嘛……”邢育森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却卖了个关子,反问道:“小子,我问你,你觉得这刀法,什么最重要啊?”
“什么最重要?”华知仇细细地思索了一番,却反将了邢育森一军:“邢捕头,你不会说……刀法的基本功最重要吧?
“非也,非也。但是也差不多了。”邢育森摇头晃脑地说道:“基本功那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敢拿着刀走江湖的那基本功没几个差的。刀在天下武器谱中的地位这么高,但他基本功的动作却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就那几式。虽说后来也有人画蛇添足的给这刀法加了什么滑、抹、挑这式那式的,但都离不开最初的抽、刺、挥、斜这四式。”
“刀,大开大合之器,讲究的是直接、简朴。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再复杂的招式,我也只需要这最基础的四式对敌。因此,刀法,最重要也是最讲究的只有一个字——势!”
邢育森说到兴起时,将手中刚吃剩的瓜皮往桌子上一甩,“啪叽”一声瓜皮裂成两半,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饶是华知仇内心再腹诽狐疑,此刻也被邢育森这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给懵住了,愣了半晌,西瓜的汁液顺着下巴滴到了衣襟上也没有反应。
正当邢育森脸上得意洋洋的时候,余渊却不适时宜地轻咳了一声,说道:“邢大捕头,花小子的意思是……让你教他一个绝招。你的刀法造诣如此之深,想必一定是有什么惊世之技来傍身的吧?”
“啊……啊哈哈。这……这当然有了!”邢育森先是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接着立刻挺直腰板,一脸的骄傲,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期待的华知仇,道:“既然老余都这么说了,我看你小子这些年来基本功学的也不错,那就教你这一招。”
华知仇听闻,如小鸡啄米般兴奋地点着头。邢育森站起身向院子中走去,边走边道:“这一招,是我三十多年前在安刹江观大潮之时,心有所感自创而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望百川。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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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做一次!”
语毕,邢育森的脚步也停在院子正中央,脚下一勾,将之前随手扔在地上的官刀踢到手里,双手前探,“呛啷”一声拔刀出鞘。
那一瞬间,华知仇心里一惊,此刻眼前那个整日吊儿郎当、动不动就拔刀吓唬人的老捕头,突然间变了气场,像是一块高大的巨石,又像是一棵粗壮的苍松。
不对,更像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华知仇一时间竟然连呼吸都忘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邢育森的身形,生怕遗漏掉任何动作细节。
邢育森拔出刀后顺势将刀鞘一扔,两只手一前一后握住刀柄,扎开马步,缓慢举起官刀,嘴里低吼一声,官刀直直地劈了下去。
这一刀,不快,没激起半点的破空风声,可也不慢,轻飘飘的就那么下去了,仿佛这刀本来就该出现在那个位置。
一刀落下,邢育森弯腰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刀鞘,将官刀收起挂在腰上,头也不回地向院子外走去,只是挥了挥手道:“走了,老余,花小子。我的刀法已经教完了,明天不会再来了。”
余渊连忙召唤道:“别啊!老邢,这么多年搭伙都搭习惯了,以后继续来吃晚饭呀。那一两银子不收你的了!”
听到这句话,邢育森本还有些大侠风范的潇洒背影瞬间破功,急忙转过身笑呵呵地回答道:“盛情难却呀!既然老余你都这么说了,明日照旧!”
待到邢育森大摇大摆地走远了,华知仇才勉强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余渊:“完……完了?”
“什么完了?你小子说话怎么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余渊看了华知仇一眼,转过身去收拾方才几人吃剩的瓜皮。
“不是,我说他这……这就完事了?刀法呢?不是说好教我绝技吗?刚才那轻飘飘地划拉一下就完事了?爷爷,你咋不拦着他点啊,咱们爷俩这不是上了老邢的大当了吗?!”华知仇突然感觉被耍了一样,心情糟糕的仿佛嘴里刚飞进一只苍蝇又不注意吞了下去,连忙跟在余渊的后屁股念叨着。
“爷爷,你怎么不说话呀!就划拉那一下就完事了?我跟着老邢学了九年的刀,九年啊!结果到头来除了抽刀、刺刀、挥刀、斜刀四个基本功,再外加这么一个划拉?他这还没我厉害呢,就算我也那么划拉一下,好歹能有个‘唰’的一声吧!”
余渊终于忍俊不禁,答道:“对呀,就那么划拉一下。老邢不是说了吗,这招叫望百川!”
“望个屁的川呀!”华知仇气的直接爆起了粗口,就差跳脚骂娘了。“爷爷,没有天理了!你怎么还在那火上浇油呀,咱俩让那老邢忽悠了九年,你不生气吗!我都要气死了!不行,我得找他算账去!”
“回来!”余渊叫住了刚跑出两步的华知仇,说道:“别去了,有问题明天再问,老邢不是说了明天还来吗!你去外面把东西归置起来,一会我领你出去一趟,有点事和你说。”
华知仇愁眉苦脸地没应声,走到院子里捡起地上留下的另一把官刀,随手往角落一扔,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
余渊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待到将最后一块瓜皮也扔到盆里,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方才那一幕来。
华知仇尚未领悟法门,看不出门道来很正常。可这一刀的玄妙余渊却有所体会,他清楚地记得,刚刚那一刀落下后,自己的瞳孔不自觉间骤缩,全身的鸡皮疙瘩尽皆凸起,在这盛夏刚过去没几天的时候愣是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刀,却是邢育森对“势”这一字最好的解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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