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婿
“还在书房?”
“嗯。”
“几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
黄昏一更天,灯笼照飞雪。
刘家后院,阿九与来探郎君的荀娘子叙话,眼目齐望书房暗窗。
屋内一儒子一尼僧对坐灵犀相通已有三个时辰,换了四次炭火,二人不曾动过。
身外天色已暗,而他们心间明亮。
此时刘彦神思处于心斋境,端坐心窗前研磨《于氏春秋》,桌上那盏心窍文灯常亮。
文光透照出去,映照佛家禅房心室。
不知何时,对面念经声熄止,却亮起一盏青灯。
他专注未察,直至那边挑灯来至窗前……
刘彦方才蓦然感应,心念与窗外慧静灵犀一碰,似见其心如菩萨含笑。
一霎时,两人灵犀更近,念头咫尺之隔,彼此明光掩映。
刘彦细细感受那般若明光映照自己,好似水光映面,内中禅境非常!
“入清静,清静也无。得清静,空色一如。”
“好一盏清净佛光,般若明灯。”
“我听佛家念经三万六千遍,此刻听无声《心经》最为悦耳。”
“佛家此番点亮明灯,慧悟真静,可喜可贺。”
“皆拜公子所赐。”
慧静微笑回念,禅心之喜随念递入君子心府。
两人交心笑谈,似多年故友。
刘彦问:“佛家常以彩虹比佛光,为何我见般若无色?”
慧静道:“是因贫尼初入般若境,色身诸法各有不同,此乃我自相般若光,只有照见五蕴皆空,法中色相才能显现。”
“即见五色佛光。”
刘彦又问:“佛家可见我心有色?”
慧静感受映照,答说:“君心亦无色,但光明大我甚多。”
刘彦心笑道:“今观般若空静心,我也明悟了‘有神自在身,清净心安,可固神气’的道理。”
听他谈明悟,慧静身心舒适,禅心之喜渐渐安定下来。
几句话后,刘彦提起南乡段虎儿,说:“此女虎性刚烈,我暂时留在府中养做狸奴,佛家若见她可教,可否传授些手段?”
慧静不想便答应道:“虎儿身大力强,适合习武。且其性如虎,习武也可炼其性,公子真会因人而教。”
说话,她灵觉感应阴神入室,刹那与君心拉开距离。
“君家娘子来了。”
刘彦解了心境,睁眼见书房漆黑一片,开口问阿九:“几更天?”
“刚过一更。”
阿九回话一句,弄火折点亮油灯,眼眸分顾佛家。
门外荀舫主见书窗透光,领着萱儿弦月进去。
看到慧静眉心清净佛光,知其入了般若真境,点明灯功成,与她恭贺道喜。
慧静则把功果归于一旁君子。
正房老夫人瞧书房灯亮,忙让少卿去看,问问‘儿郎和佛家是否饥饿’。
刘彦被问,肚内还真咕咕叫,让桃花煮两碗汤圆,邀慧静同入正房,见母亲报知佛家之喜。
片刻汤圆煮好,刘彦、慧静各端一碗,边吃边谈,一屋人尽欢颜。
天近二更时分,慧静拜别刘府,佛心挑灯行于雪夜,一路回顾与君相交。
刘彦则回书房,和荀娘子小叙‘瑞云、衣云事’,谈到最后说:“陈霞仙确是奇女子。”
“此女敢作敢为,尽人事,听天命,多少男儿不能相比。”
“虽然截天计不全,但也极尽其能了,是为‘尽心’。”
“娘子不妨招入学堂,让她做易学教授。”
舫主含笑说:“难怪我去海宁找不见她,原来她已有谋划,虽说是心计,却用心良苦。”
“这等女子,他年必有成就,亦能与我家助势。”
“霞仙几时脱身出院?”
“两日后,届时将瑞云一同赎身。”
刘彦道:“明日让贺之洲与瑞云相见,他若妍丑易念,就把瑞云留在青花舫。”
“此女略通诗书,小有才情,琴棋诗画不差,可教小学。”
此处‘小学’,乃指‘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
简而言之就是教人‘识文断字,文字音韵’。
荀舫主轻点头,也说起一女子。
她说:“李家韵兰我颇为欣赏。韵兰不差陈霞仙,而且聪明不低,我欲把此女招入学堂。”
“郎君以为可否?”
刘彦道:“学堂事娘子自行做主,只要其心无害,皆可招入。我观李韵兰,慧心如兰,也是奇女子。”
“霞仙、韵兰再加怜云。有这三位奇女子,娘子办学无忧了。”
说着,擦脚起身入床帐,在阿九服侍下解衣。
荀娘子笑颜相帮:“有郎君,妾身方得助力。今夜可还讲《诗》?”
刘彦坐床思说:“《诗经》三百篇,昨夜讲有一百六十,还剩近半,今夜便讲完全部。”
“二更将近,娘子且去请人。”
“嗯。”
舫主点头领二女暂别刘郎。
二更天到,刘彦诗梦开,众女齐入梦乡,听君子讲后半部《诗经》。
一百四十篇讲完,东方破晓。
……
杭州,怡红院。
瑞云惊梦而起,手扶心口低语:“我莫非是在做梦?”
身边同床霞仙也醒了,笑说:“姐姐何故说此话?刚才你确是在我梦里,现在姐姐已醒了。”
瑞云愣神转顾,摸到霞仙脸颊,问:“妹妹是说…昨夜你我梦中相会了?”
“我做梦,梦见与妹妹兰亭论诗作画,甚是开怀。”
“后来……妹妹拿出一面镜子让我照。”
“我对镜一看,容颜竟然复归从从前,一时欢喜不已。”
“这便惊梦而起。”
霞仙坐起扶肩说:“姐姐可还记得,昨夜酒醉之前,小妹说自己通些道法,晓得魂儿出窍入梦?”
“昨夜我便脱身窍,入了姐姐梦境。”
“方才见梦外天亮,便以心镜照醒姐姐。”
“一来让你看清自己心中容色,二来叫姐姐跳脱梦中之谜。”
瑞云恍然开悟,把手霞仙道:“好妹妹,真是神仙中人,我何来福气与你结交?”
“此番照心镜,使我明白‘妍丑不在表,而在内。’”
“我心未成变,何故在意皮肉之相?”
“姐姐好悟性。”
陈霞仙夸赞说:“小妹用意就在于此,若贺公子今日来见姐姐,只看皮肉,不看内里,大可不必与他留情。”
“割爱就是了。”
瑞云脑中思虑,望窗纸明亮,下床走去推窗。
冷风袭面,见一园瑞雪,东方红霞,她释然许多。
顾首对霞仙说:“妹妹言之有理,就怕现在也是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