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带着狂风暴雨。
客栈的门被一股巨力生生掀开,对方并没有挨近门板,而是远得只现在栅栏的外面。丝绸制成的长衣没有任何防御效果,裤腿长得落到黑色的布鞋之上,像是个术士,又像是个疯子。豆大的雨点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水痕。
风大的像是要将人吹飞,小二战战兢兢地抓住门柱才能稳住身形。桃木制作的令牌逆风而行飞到他的面前,上面用毛笔写下了笔记飘逸的三个大字。
“神武司”,朝廷掌管天下一切神秘事物的部门,这是个高贵之人。
整个客栈的客人都在朝后门逃离,唯独坐在中间的那个依然自顾自地喝着茶:“石大人,还请收了神通吧。”
那人并没有多么壮硕,甚至是有些消瘦,但是坐在那里却稳重到了极点。和术士的轻便打扮不同,他除了眼睛之外的部分几乎都被盔甲紧紧包裹住了,就连脸也被青铜的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唯一能证实他身份的是他腰间的剑,那不是寻常人士的利剑,而是在两侧刻上锯齿的长刃,避开了剑在劈砍方面的不足。
能携带这种佩剑的人只有一种。
“谢大人,幽宅一案圣上已经全数交由神武司查探,事到如今您还在这里待着,有些不合时宜吧?”石渊然伸脚,下一刻就已经来到了谢大人的面前。
“没事,只是听闻这里的美酒出名,所以走之前想要来喝两杯。”
“神武司的库房之中尚有天下所有美酒,待我随后修书一封,让石大人带着回去我们神武司的库房之中喝个痛快,如何?”石渊然挥手,木桌之上随即就多出了一封书信。
“神武司的库房潮湿阴暗,怕是不如山村野店的美酒好喝。”至始至终谢晋堂都在喝着那股浊酒,没有抬头看石渊然一眼。
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是个人都能听出两人话中的火星。明镜司总长官居四品,竟然会对一家野店的美酒产生兴趣,不用说这都是幌子,而神武司全力查探幽宅一案,其的总长也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那么谢大人的意思是还想继续留在青州了?不妨让卑职解解困惑,明镜司为何认为这种悬案会是人力所为呢?”于是石渊然又坐了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晋堂。
“很简单,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来,几十具尸体都是被一刀杀死,就连刀痕都出奇的相似。我倒想问问,为什么神武司一定要让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案子变成那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谢晋堂停止了饮酒。
“那是大人没看明白,只看到了刀痕,却是没看到幽宅之中诡异至极的布局和尸体的表情。什么人会在死亡的时候如此开心?而且全身肌肉近乎凝固在一起,他们死前一定在经历什么让他们此身难忘的事情。几十个毫无关联的人,光是这样就足以说明这案子不是寻常案件。”
“而且一刀砍死几十个人,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几人可为之?”石渊然说着说着在语气中多出了一些飘飘然的意思,他面前这个粗人也只是看到了表面。
“你眼前就有一个,而且他还能隔着五尺距离一剑烂掉某人的脑袋。”他的眼前突然寒光一闪,根本看不出谢晋堂是何时拔剑,剑身却已经逼近了他的喉咙,只需稍稍用力,他的动脉就会被一剑割开。
“谢晋堂,你威胁我?”石渊然脸上终于没了那股仙风道骨的样子了,面目狰狞地退后起身,捂住自己的喉咙。
“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些事情人类是可以做到的。另外果然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顺眼,大人大人的叫的我都能用脚扣出一座大明宫。”谢晋堂收剑,他的剑法早就已经出神入化,就算石渊然主动把喉咙靠过来他都有办法收势。
“废话少说,这案子圣上可是亲自交给神武司来查的,你明镜司想怎样?想抗旨吗?”石渊然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地说,这样子的他才是谢晋堂熟悉的那个人。
“方圆千里明镜司的人就只剩我一个了,换句话说,我并不是代表明镜司在查案,而是代表一个对这个案子好奇的普通人。”
“鬼信啊?你自己都不信吧!信不信我上书圣上告你渎职!”石渊然没想到谢晋堂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就他还作为一个普通人,只要他一句话哪怕不用明镜司那该死的令牌恐怕全天下的捕快都会无条件遮住他吧?那可是明镜司,惩治所有穷凶极恶之人的机构,每个热血之人心中正义的化身。
谢晋堂想要回话,可是他的眼睛却在那一刻紧盯起客栈的左侧。那柄剑几乎是在瞬间出鞘,他立刻就在石渊然面前证明了自己有那个能耐,剑身几乎是化作一条直线闪过客栈的墙面。在修建时为了抵抗风雨而特别选择的硬木被他一剑切出了一条裂痕。整个客栈都在的屋面都在因为这条裂痕一分为二,滑落到地上。
诗友凌看着自己手上的吃了一半的苹果分开,一大滴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浮现:“那个,我是想进来避避雨来着,可是看你俩聊的那么开心,所以我就想等一等?”
他的装扮是三个人之中最随便的,石渊然和谢晋堂都是身着套装,只有他像是胡乱搭配起来的缝合怪,黑色的上衣配上白色的长裤,头上是裹住长发的袖巾。
“原来是诗先生,快快请进。”石渊然还在发呆,谢晋堂却直接站了起来把位子让了出来。
“别,别叫我先生,谢叔你大了我两辈,叫我先生辈分就乱了。另外以后发现有人没必要直接把别人的客栈都切了,别人在这里开店也挺不容易的。”诗友凌茫然地从外面走进来,他选了棵树躲雨,枝干能勉强遮住他的身体,但也被淋湿了不少。
“这不是石叔吗,多日不见术法又精进了不少啊,神棍都没办法做到你这样。”然后到拜会了一下石渊然,有掂量了一下谢晋堂那个酒壶之中还剩下多少浊酒,抱起来一口喝光。
“咳咳咳,这个林先生外号‘天算’,卑职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之相比。”然后石渊然也反应了过来,摸着下巴所剩不多的胡须,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那柄长剑有又挨到了他的脖子之上,这次谢晋堂明显更肆无忌惮了,甚至都让他感受到了那被磨的闪闪发光的锯齿!
“啊啊啊啊啊!谢晋堂,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朝廷特使的面想要杀我!诗小兄弟,你看见了吧,这个人都拔剑了,回去一定要禀告皇帝,让他被革职查办!”于是石渊然的形象又崩塌了第二次,他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离谢晋堂远远的,不停地将手拂过脖子查看那个地方有没有血。
“开个玩笑,石总长心胸宽广,一定不会与我这粗人一般见识吧。”谢晋堂的语气里明显带着笑意。
而诗友凌却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石叔你还是这么有意思,这样子就跟神棍算命的时候一个样,装模作样的告诉别人要撞大祸了,然后骗钱来请我喝酒。”
而实际上石渊然的确是算命出生……他从小就在帝都的大街上扮成江湖术士,贴几个假胡子再戴上茶色镜片就像是仙风道骨之人了。他们这一行吃饭就是靠告诉那些傻子他们有祸事,然后收钱作福,要是还是出祸了那就是诚意不够。
直到有一天他给一个阴郁的年轻人算卦,说那人肯定是最近祸事缠身,要给那人做个福。他问你的名字叫什么,那人说他叫谢晋堂,石渊然说哦哦谢晋堂,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等等,这不是帝都审察官吗?
然后他就被谢晋堂抓了,关了十几天才放出来。
“行了,我们话说回来,两位,青州幽宅案闹的天下人心惶惶,圣上很想知道两位究竟是怎么看的。”谈笑之余诗友凌并没有遗忘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不和你们两个不同配合的人演戏了,麻烦得很。”石渊然从柜台抱了三坛子酒回来。
“相信大致的案件经过两位已经看过了,几十具尸体以非常离奇的死法死在同一个屋子之中。当地县衙调查了很久他们的底细,却发现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就像是这辈子都不会碰面的陌生人。”他端起酒狠狠喝一口,脸红着说。
石渊然其实酒量很差,他要喝酒纯粹是因为面前这两个人喝起酒来都不要命,他不喝有些没面子。
“很怪异,像是人为,又像是鬼做,不知二位大人又是如何看待?”诗友凌沉吟着说。
神武司和明镜司为了争夺这个案子的办案权就差直接开战了,最后还是圣上听了尸体汇报过后认为怪异的因素多了几分,所以把案子交给了神武司。
“这种案子根本不能只从一个角度看。”谢晋堂摇了摇头。
“如果硬要给案子定性,那么只有……五分怪异,五分人为。”石渊然接过了话茬,这两个人一直都有一种奇怪的默契,明明下面的人势同水火。
“所以任何一方都不能单独查清这案子吗?莫非,两位是要合作?”诗友凌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我俩是想合作,可是下面的人愿意吗?我手下那群蠢货天天都给石渊然扎小人,巴不得他早点死掉,他们觉得明镜司的迂腐已经刻进骨子里了。”石渊然叹了口气。
“我的人也不愿意和神武司合作,他们大多数都是地方捕快升任上来的,对他们来说多少被怀疑是怪力乱神的案子最后都被找出了合理的解释,和神棍们合作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其实石渊然和谢晋堂私下里关系还算不错……也许超过了不错的范围,神武司的确藏有天下美酒,可库房的钥匙根本就不在石渊然手中,而是在谢晋堂手中,平时这人一闲下来十有八九都躲在神武司的库房里喝酒。这时候如果石渊然要找他就必须爬窗台,可怜他堂堂神武司总长进自己的库房竟然都要爬窗户。
而这钥匙为什么在谢晋堂的手中诗友凌问过好多遍,每次石渊然都流着泪说别提这件事。
“那么看起来两位必须要辛苦一点了。”诗友凌撇了撇嘴。
“何以见得?”两个人异口同声。
“如果两方明面上不能合作,就只有在暗中合作了。”
“诗小兄弟的意思是……”石渊然在这一点上脑子比谢晋堂灵活得多,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两方分开调查,神武司在明,明镜司在暗,至于案件信息的交换,只有劳烦两位了。”
“明白。”谢晋堂也明白过来了。
“此事事关体大,请两位务必上心,圣上那边交由我来解决。”诗友凌站了起来。
“不多喝两口再走吗?”石渊然还想嘴欠两句。
“我已经喝完了。”诗友凌丢下这句话。
石渊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喝光的酒坛子,就连不爱表露表情的谢晋堂都少有的吃惊了起来,在这之后,可能朝廷之中最能喝酒的人这个头衔,就要易位了。 20421/10862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