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诸葛洪三人动身没有多久,只瞧见吴启倏地睁开眼,轻轻地坐起身,蹑手蹑脚地光着脚走到干娘翠儿的屋子门口,将脑袋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片刻,吴岩就听见屋子里传来轻轻的鼾声,随后静悄悄地离开了竹屋,消失在山林之中。
砀县县城。
“快去看,又张贴檄文了。”随着有人大喊,在砀县县衙门口迅速聚集了人群。
只瞧见两名甲胄兵士站在一块告示两侧,墙上贴了一张檄文,檄文上寥寥三行隶书大字,曰:
“砀县五百里内男女更役三千人”
“砀县五百里内戊卒壮丁三千人”
“更役戊卒,每户抽一,三十日罢。”
“这位大哥,这檄文上写的什么?”一名上了年纪的农民,拍了拍人群中靠前的一位瘦弱的头发已经发白的大爷,出声问道。
这样的询问之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大部分民众还是不识得字,问那些能够看懂的人,这张贴的檄文上写的什么内容。
很快有识字的人大喊,“我们县又要更役戊卒了,更役男女三千人,戊卒三千人,每户抽一。三十日内完成。”
随着话音的落下,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
“年初刚征完,现在又要征。”
“我家男人三年前就已经去戍边了,还没回来。”
“我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女人都要更役。”
随着此起彼伏的抱怨之声四起,从县衙走二十余人的披甲士兵,为首的一人朝着大群大喊,“都给我闭嘴,县长大人说了,不管你们什么办法,十五日之内登记在册。”
“不是说三十日吗?怎么就有十五日了?”顿时有人就不满。
“十五日内自愿,十五日之后强制抽丁,哪户要是敢偷跑离开,一旦抓回来全家都奴役。”话音刚落。
就听见人群之中又有人大声呼喊。“可否过更?”
“可,两万钱低一人。”为首的披甲士兵答道。
“这么贵。”人群当中又是一阵冷嘶。
“我家大人需一万钱,需两人。”又有一人出声大喊。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议论纷纷。
自从冯章称帝以后,征役变得更加频繁。
按照律法规定,征役一般分为两种:
一种是兵役,一般分为郡国兵、卫士、戊卒三种,以前男子征召的年纪一般从二十三开始,两年也就结束了。而现在基本上郡国兵和禁卫军的卫士已经全面改成了边疆的戊卒。年纪十五始傅,六十五而免,满足年纪的各户男子都被征役,而役期则遥遥无期。
另外一种是劳役,劳役更卒的范围十分之广,修缮皇宫、修建陵墓、北筑长城、边疆城池建设、边疆开荒、建造营垒、作烽火台、开驰道、修堤、治河、运输、漕运等等。同时更卒男女不限。从冯章称帝以来,更卒的去向多为修缮皇宫、修建陵墓、运输和漕运这四项。由于这些年来经常和边外民族的战争,其中又属粮草运输和漕运最为困苦。
不过有钱人可以出钱代替,称之为过更。自愿劳役地称之为践更。
原则上按户抽丁,随着连年征役的频繁,百姓苦不堪言。慢慢地也变成了穷苦人家或者流民居无定所难以生存等人被迫为奴,有钱人则许以钱货,让这些人顶替前去服役。地方官府只为完成任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些凑不满名额的县,会想出各种办法凑满人数。否则上至郡守刺史,下至县令县长,统统官职不保。
冯章大兴徭役,重征赋,征伐如雨。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流散冗食,馁死于道路以百万数,公家无一年之蓄,百姓无一句之储,上下倶匮,无一相救。
这也导致了全国各地起义四起,冯章又同时增加劳役去镇压,此消彼长,全国各地都陷入极度混乱。
随着檄文的张贴公示,砀县之中弥漫着一股凄凉的味道。
诸葛洪带着诸葛宇和吴岩前往砀县的路上,根本没有发现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的吴启。
父子三人迅速赶路,吴启不紧不慢偷偷摸摸地跟着,不一会砀县县城的轮廓已经出现在几人的视野当中。
“入城以后,记得低调低调再低调。我们只管换取货物即可。老样子,去东城门,按照之前的法子来。”诸葛洪轻轻地关照了诸葛宇吴岩两个人。
“知道了,(干)爹。”兄弟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待到快到砀县城门口的时候。
“不对呀,今天怎么门口这么多人值守?”诸葛洪看到城池门口比以往多了好多值守巡逻的甲胄士兵。
奈何需要进城的诸葛洪硬着头皮走到城池门口。
“站住,干什么的?”其中一人让诸葛洪一行三人停下,出声问道。
“我们是来探亲的。去年前年,我们照过面的。”诸葛洪笑嘻嘻地回答道。
“原来是你啊。”东城门的几个士兵认出了诸葛洪,稍微放下了戒心。
“这位大哥,这个是我们路上捕获的野兔,还请您笑纳,回去之后,和众兄弟一起喝酒,做个下酒菜。”机灵的吴岩拎着两只野兔,不动声色地把野兔塞到这名士兵手中。
这名士兵看了看吴岩,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树下,意思让吴岩将两只野兔放在那边,随后将诸葛洪一行三人放行入了城。
诸葛洪三人按照以往的几次经历,走到集市,却不曾想今日的集市空空荡荡没什么人。不经有点奇怪。
就在诸葛洪想要找人去问问的时候,一个声音出现在三人身后,“这两个男奴怎么卖?”
诸葛洪三人停下脚步,回转身体,只见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男人,另有四个奴仆模样的人跟着身边。
“这位大哥,你是在跟我说话吗?”诸葛洪出于礼貌对应对方。
“少装蒜,你不是来卖奴的吗?我家大人正好需要两个男奴,我看这两人身材挺壮实,不错。开个价吧。”为首的中年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好意思,这位大哥,这是在下的两位儿子,不是男奴。”诸葛洪不卑不亢不吭地说道。
中年男子听闻,眉头紧锁,突然中年男子向前一步,手指向诸葛洪,“你不是砀县之人。你从何而来。”
诸葛洪听闻,感觉不妙,但是拱手作揖,“这位大哥,在下的确砀县之人,不知大哥此言何意。”
中年男子不再说话,而是对着四个奴仆说道。“上去抓住他们,他们是流民,抓住他们你们就不用去征役了。”
诸葛洪见状不妙,大喊一声,“跑。”带着吴岩和诸葛宇就跑。
三人一路狂奔,另外五人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追逐的动静,逐渐引起了民众的注意,随后,中年男子又大喊,“抓住他们三人,谁抓住了,我家大人帮他家免除一个征役名额。”围观的民众听闻,也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纷纷追了上去。
尽管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可实在架不住人多,很快诸葛洪三人被堵上了。
“怎么办,爹?”诸葛宇双手扶着膝盖,半弯着身子,气喘吁吁地问着诸葛洪,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流淌到地上。
吴岩则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人群。
“都干什么呢,给我让开。”眼瞅着众人即将围上来的时候,一声粗犷的声音响起,使得众人自觉地让开了路来,原来是十余人的巡守士兵,为首的什长,一把推开两边的人群,一边攘声说道。
这个时候原先的中年男子才跑了过来,“这三人是我家的奴仆,还抢了我家的财货之物。”中年男子顺势还指了指诸葛洪父子三人背上的包裹。
“你休得血口喷人,谁是你家的奴仆,这些东西乃是我渔猎之货,与你何干。”诸葛洪瞪着双眼怒斥道。
“都别吵。”什长走了过来,也不管中年男子如何叫嚣,什长走到诸葛洪面前,“我看你眼生,你哪户人家?”
诸葛洪一听,顿时后背一凉,双腿都有点颤抖,但还是尽力克制住自己,“这位大人,小人乃是附近县城之人,如今是来砀县探望自家叔父的。”
“你说谎,你刚才说你是砀县之人。”中年男子还未等诸葛洪话说完,打断了诸葛洪的话。
话音未落,什长转过头来看向中年男子,“我知道你,许家的管事,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是你家的奴仆么?他们什么来历?”
中年男子瞬间就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随即什长又向诸葛洪走了几步,同时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形成了半圆围住诸葛洪父子三人。
眼看着今天可能不能善了,诸葛洪偷偷地使了个眼色给吴岩,同时把右手背在身后,用食指了一个方向,诸葛宇也明白了父亲是指了一个让他们离开的方向。
什长继续说道,并且将手掌摊开,伸到诸葛洪面前“那你把传拿给我看看。”
传是一种“公验”制度。为了加强户籍管理,不论何人,离开自己长期居住的地方,都需要去官府办理叫“传”的出行证明,如果没有“传”,查到会有非常严厉的惩罚。
律令明确规定:越塞阑关者,或处于黥刑,或斩左趾,罚为城旦舂。
要么刺字、要么斩趾。城旦是针对男犯人的刑罚,就是筑城,舂是针对女犯人的刑罚,舂米的意思,主要就是捣米去糠。而这期限往往是直到死去为止,可见这惩罚相当之重。
“大人,小人在路途之中不慎跌落河里,遗失了。”本就是逃亡之人的诸葛洪,怎么可能会有传这种东西,只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听这话,什长脸色难看了起来,十余名甲胄士兵也警戒起来,不过还算什长比较克制和公允,“你没有传,怎么入的城,从哪个城门口进来的?”同时派了两名士兵,上前压住诸葛洪的肩膀,“带我去!我倒要看看谁的胆子这么大。”
什长此时非常恼怒,怎么同行之中,会有人如此草率和随意,难道不清楚现在的天下,说不定就会混进来起义军的先锋探子。
被限制住胳膊的诸葛洪,无奈只好指路,前往东门。
人群也顺势一起赶往城东。
没多久一行人已经到了城东门,“是哪个人放你进来的?”什长质问诸葛洪,诸葛洪无奈只能告诉了什长。
“你怎么回事?怎么把非本县之人,还是没有传的给放进来的?”
众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什长这边。
就在什长上前和先前放诸葛洪父子三人入城的那名士兵对峙之时,诸葛洪突然挣脱了两名士兵的押解,猝不及防的士兵没有想到诸葛洪突然挣扎起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随后诸葛洪一马当先撞倒两人,并往城外跑去,同时大喊一声,“跑!”
吴岩和诸葛宇也趁势将背着的渔猎之货往众人身上砸去,有些活着的野禽受到惊吓,四处乱窜,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什长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给我追!”
一众士兵听闻就反应过来,迅速展开围追堵截。
奈何追得人实在太多,诸葛洪眼看父子三人就要被追上,诸葛洪冲着吴岩诸葛宇两人喊道,“你两先走!”,然后果断停下脚步,阻挡追兵,意图给吴岩诸葛宇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干)爹。”一看这个架势,吴岩诸葛宇也急眼了,想停下来去帮诸葛洪,诸葛洪怒骂一句,“给老子赶紧滚。”,一脚踹在诸葛宇身上,吴岩一把扶起被踹倒在地的诸葛宇,拉着诸葛宇撒腿就跑。诸葛宇还想挣脱吴岩的拉扯,意图去帮助诸葛洪。
只瞧见旁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正是先前尾随诸葛洪父子三人,却无法入城的吴启,“大哥、二哥,这边。”
吴岩诸葛宇也顾不上诧异吴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来不及多想,兄弟三人默契十足,跟随着吴启的方向,消失在草丛之中。
而诸葛洪势单力薄,很快就被士兵们制服,一时之间,无数拳脚打在诸葛洪的身上,诸葛洪的胆汁都快被打出来了,痛苦不堪的诸葛洪整张脸都扭曲了,无力地呻吟着。整个人软绵绵的被两个士兵架着返回城内。
也正因为诸葛洪短暂的阻拦,使得吴岩吴启诸葛宇三兄弟得以有时间离开。
“你们几个,继续追,把那些小子也追回来。”什长暴怒呵斥道,“尤其是你!”什长指着那名原先放诸葛洪进城的那名士兵的鼻子。同时还走到了诸葛洪跟前,一记耳光打在诸葛洪的脸上,极重的力道,使得诸葛洪被打的那一面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你倒是给我跑啊!”“啪~”不解气的什长又扇了诸葛洪一记响亮的耳光,同时吩咐几名士兵先将诸葛洪押回去审问一番。
入城的时候,什长还不忘走到那名许家管家的中年男子跟前,“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白捡三个奴仆,可以给许老头省两万钱,回去告诉许老头,赶紧把劳役的人给安排好!”
被呵斥的许家管家战战兢兢地也带着家奴返回。
随着以什长为首的一群人返回城内,城门口渐渐地趋于平静。
原先城门口巡守的这些士兵,被什长呵斥后,正在城门外不远处搜寻着吴岩诸葛宇的踪迹。 20254/107766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