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首肖刚伏诛!”吕涣真割下肖刚的首级高喊道。
擒贼先擒王,吕涣真原以为杀死肖刚足以让剩下的叛军溃散,谁知这些训练有素的叛军们不但没有溃散,反而愤怒地朝着吕涣真冲来。吕涣真慌忙用没受伤的右手拾起长枪,准备自卫。
四五个叛军围了过来,吕涣真退到倒地不起的张凤仪身边,单手胡乱挥舞着长枪,不让这些叛军近身。
“吕姐姐......你快走吧。”倒在地上的张凤仪虚弱地说道,“肖刚死了,我......我值了。”
“你说什么话!”体力透支的吕涣真仍在勉力支持,“你死了,甲队怎么办?”
“甲队死了那么多姐妹,我......”张凤仪一句话还没说完,便陷入昏迷当中。
终于,在勉强又挥舞了几下长枪后,吕涣真终于彻底力竭。那长枪磕到一个叛军手中的兵器后脱手飞了出去,吕涣真半跪在地上,费劲地抬起胳膊,攥着张凤仪的那把匕首指着围上来的叛军们。
“真儿姐!”就二人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马祥麟终于杀到吕涣真身边,他左冲右突杀散周围叛军,周围的石柱军军士们也跟了上来,与周围叛军们战做一团。
“这里危险,你快先走!”马祥麟试图架起吕涣真,可是吕涣真也没了力气。脚下发软,如何也站不起来。
“哎!我扛你出去!”马祥麟丢下长枪,一把将吕涣真扛在肩上,另一个军士也扛起张凤仪,二人在其他军士的掩护下往战线后方跑去。
马祥麟带领的这支生力军从叛军的侧面杀入,肖刚又被吕涣真和张凤仪合力击杀。战斗局势终于渐渐明朗起来。随后,山堡的大火中,一面绣着“秦”字的大旗被高高地竖起,秦邦屏所部已经完全攻陷山堡了;去西墙那边截杀叛军的秦民屏也率军杀回,与剩余的红字营军士们一道,肃清了这四百酉阳兵最后的力量。
“小妹!”秦邦屏与秦邦翰二人从山堡中出来,跑到秦良玉身边关切地问道,“没受伤吧?”
“我没事儿。”在方才的混战中,在阵线后方被保护着的秦良玉也不得不亲自搏战,手刃两人,因此身上沾了些血迹。
“哎!你也是大意了些。”秦邦屏责怪道,“我虎字营两千人攻下那山堡是迟早的事,你让四弟分兵去西墙作甚?这下可好,让肖刚那狗贼最后还咬了咱们一口。”
“大局已定,肖刚这四百人终究还是翻不了天!”秦良玉叹道,“只可惜红字营死伤不少,都是我指挥不当所致。”
秦邦屏环顾四周,红字营军士们经过刚刚的苦战,大多都脱力坐在地上歇息。长枪手们的手上磨出了血泡,刀牌手们的腰刀把把卷刃,她们的盔甲也大多满是划痕、残破不堪,刚刚作战的惨状可想而知。
“是......很惨啊。”一向对红字营不以为然的秦邦屏不禁动容,红字营这支部队,在面临生死考验之时,爆发出的战斗意志绝对不输给虎字营与勇字营。
“去年我说吕涣真在蓬东堡挡住了七百酉阳兵,你还不信。”秦良玉看着狼藉的战场,心情沉重地说道,“现在你见到了,一百五十名红字营军士在平地上挡住了四百酉阳兵的冲击。”
“那......肖刚抓到了没?”秦邦屏见秦良玉脸色不好,只担心那吕涣真恐怕已经在混战中牺牲了,赶紧转移话题。
“没抓到活的。”秦良玉摇摇头,随后往后一指道,“刚才混战中,是吕涣真割下了肖刚的脑袋。”
秦邦屏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吕涣真背靠着一棵大树摊坐着,马祥麟正带着一个军医,在给她包扎着伤口。
“将才!不输给咱大外甥的将才!”秦邦屏赞叹道,“她若是跟祥麟二人......”
“这事,咱们往后再说。”秦良玉制止道,“大哥,堡里还燃着大火,叫弟兄们多抢救一些战利品出来。咱们围堡耗费甚多,总要向这伙叛军讨回来一些。”
......
那边打扫战场的空当,马祥麟叫来了随军医士给吕涣真止血、清创、包扎,又喂吕涣真喝了些糖水,吕涣真惨白的脸上终于又泛起了些红晕。只是仍然无法行动,只能叫人搀扶。
“真儿姐,可好些了吗?”马祥麟蹲在吕涣真身旁关心道。
“我......我报仇了。”说着这样的话,吕涣真的眼睛却噙满了泪水,“但是红字营......红字营死了好多人。”
“哎呀,你......别哭别哭。”马祥麟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了,赶紧用从铠甲中扯出袖子给吕涣真擦眼泪,“咱们打胜仗了呀,肖刚和手下贼人都死了,快别哭别哭。”
马祥麟这么一说,吕涣真哭得更厉害了。红字营是吕涣真的心血,哪怕牺牲一个人都足以让吕涣真心疼。刚刚奋力杀敌时还没有怎么想,现在战斗结束,回想起刚刚红字营前仆后继死守阵线的场景,吕涣真心如刀绞。
这时,指挥剩下的红字营军士打扫战场、收拢整队的沈玉奴走到了身边。此时吕涣真、张凤仪皆受伤无法行动,何三妹又带着鸟铳手们在对岸山上尚未归来,沈玉奴便代行了红字营的指挥权。
“沈姐姐。”吕涣真向沈玉奴伸出手去,“咱们红字营......损失几何?”
刚刚的一场混战中,沈玉奴也顶上了一线,虽没有怎么受伤,但此刻的脸上也是写满了疲惫与悲伤。
“禀小娘子,红字营此战阵亡三十六人,伤三十一人。”说到此处,沈玉奴顿了顿,随后颤抖着继续道,“若算上沈猫儿......就是阵亡三十七人。”
“对,还有沈猫儿......”吕涣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咱们消灭肖刚的关键就是沈猫儿的纵火,没有她,不知还要新添多少具尸首......”
“那......姐妹们的尸首......”
“火化了吧。”吕涣真更咽道,“姐妹们大多不是本地人,不能落叶归根了,将她们火化了,骨灰装成坛,葬在......葬在咱们红字营的营盘旁边,也好祭奠......”
听见吕涣真的话,沈玉奴终于忍不住呜咽了起来。沈玉奴在逃荒路上失去了亲生女儿,遇见沈猫儿后,虽然两人年纪只差十岁,但沈玉奴还是将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如今沈猫儿殉国,对于沈玉奴来说,毫无疑问就是又经历一遍丧女之痛,即使意志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吕涣真将头偏到一边去,也是默默地流泪,她有些不敢直视沈玉奴的眼睛。沈猫儿的死,换来的是更多石柱军将士的性命,因此吕涣真只能硬着心肠将她派去执行纵火任务;而整个红字营都是吕涣真自己的心血,在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的生命遭受威胁时,她也毫不犹豫地命令红字营列阵迎了上去。
做出一些牺牲,是为了更多的人不用牺牲,当天平的两边都装载着生命时,吕涣真只能强忍内心的痛苦,做出自己的选择。如果有必要,她甚至能将自己的生命也放弃掉。
穿越到了明末,吕涣真给自己定下的初心便是拯救天下苍生百姓。若是苟全性命,潜身缩首地活在世上,看着在史书上出现过的惨剧再度发生在自己眼前,那自己的这第二条生命,活着又有何意义?
“大夫!大夫呢?”焦急的重庆方言打破了这悲伤的一幕,“娃儿从高头摔到地上了,赶紧给看一下子,搞快点噻!”
来着正是虎字营塘骑什长杨锋,背上背着一个昏迷的小姑娘,是沈玉奴的义女沈猫儿!
“来了来了。”那医士刚给吕涣真包扎完,赶紧拎着药箱跑了过去,“你急什么!”
“再不急,再不急娃儿死球了怎搞嘛!”
“猫儿?”沈玉奴顾不得满脸的泪水,飞也似的跑到沈猫儿跟前。“猫儿!你怎么样了!”
“哎哎哎,我讲你这个婆娘咋子回事嘛。”杨锋一把拦住沈玉奴道,“人家大夫在给娃娃看伤,你莫要去打搅了,不然娃娃命都保不住你晓得蛮?”
“我是她娘!”
“你是个铲铲!”杨锋骂道,“你这个婆娘看到比我还小些,你是她娘?你是她娘我就是她老汉儿!娃儿从山上掉下来是我救到,我来给她经忧(照顾)好!”
“行了行了,别吵了!”那医士不耐烦地说道,“孩子没有大碍,身上有些外伤,好歹没伤着脑袋。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死不了!”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杨锋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猫儿!”沈玉奴一把挣脱杨锋的阻拦,跑到沈猫儿跟前。
“你这婆娘......”
“这位大哥,我是红字营统领吕涣真。”吕涣真在马祥麟的搀扶下起身劝解道。
这么多日围攻打下来,吕小娘子的名号在军中也算响亮了,杨锋自然是听说过。见对方的职级比自己高,杨锋赶紧行礼道:“卑职虎字营塘骑什长杨锋,见过吕小娘子。”
“杨锋?想必你就是护送沈猫儿去执行纵火任务的那个杨锋了?”任务开始前吕涣真与秦良玉商量过执行的细节,其中秦良玉就提到过要虎字营的杨锋带沈猫儿隐蔽在西墙下。
“这位是我红字营乙队管队沈玉奴,她确实是沈猫儿的义母。”
“年纪轻轻的......原来真的是?”杨锋有些不可思议地挠挠头,“卑职杨锋,见过沈管队。”
沈玉奴没有回话,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沈猫儿的呼吸脉搏,随后扑通跪在了杨锋跟前,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
“哎呀,沈管队你做啥子!”眼见职级比自己高的人突然向自己磕头,杨锋吓坏了,赶紧跪下来还礼。
“杨大哥,你救了我女儿一命,大恩大德,沈玉奴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说罢,沈玉奴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哎!你别磕!别磕!”杨锋一边要阻止沈玉奴继续磕头,一边又要磕头还礼,好不狼狈。
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却因为沈猫儿的幸存,而变得稍微光明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场景,仍旧挂着眼泪的吕涣真,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杨锋救下来的这个小姑娘,总算让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伤心的人。 20008/10716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