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吕涣真轻叱一声,长枪出手,精准刺中一枚悬挂在木杆上的铜钱,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好枪法,小娘子好枪法!”校场上围观的家丁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他们是职业军人,又是男子,若是肉搏起来,战力肯定在吕涣真之上。然而他们大多学习好几种兵器如长枪、藤牌、弓弩等等。而吕涣真三年如一日只习长枪,在枪法上的造诣是高于这些家丁的,连王石自己都觉得,吕涣真的枪法以及和自己几乎平齐了。
“真儿好样的!”一旁观看的吕重也不住赞叹,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三年前吕涣真要求学武的时候,他也没料到竟能到如此境界。反倒是自己做父亲的,竟然没有什么武艺在身上
可惜了是女儿身啊!吕重又在心中惋惜道。
王石得意洋洋,三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教授吕涣真武艺,家丁的操练几乎都交给了韩得功,可以说王石成了吕涣真的武艺师父。有徒如此,王石只觉得脸上有光。这三年里王石家婆娘又生了个女儿,王石正发愁这家传武艺该传给谁,没想到竟被女儿身的吕涣真学去了,真是命运无常。
“戚家军中的枪法武艺来自杨家枪,乃是金朝红袄军头领李全之妻杨妙真所创,今日王某观小姐枪法,便是杨妙真再世也不过如此!”王石大声赞叹道,不免有向众人夸耀自己徒弟的意味。
“王大哥过奖了。”吕涣真微微一笑,“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我学枪不过三年,这枪法还需要多多磨练。”
吕涣真余光瞥到校场边有一群少年在驻足观看,于是故意耍了个枪花收枪,引得那边又是一片赞叹之声。
这枪法武艺自己已经学到精髓,接下来只需每日练习,遇见区区小贼就足以自保,总算是有了些行走在乱世的资本。
“前些日子萨尔浒大败的消息已经传来,接下来的大明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吕涣真暗自思忖道,“我必须要计划接下来的行动了。”
时间已近正午,上午的操练已经结束,众人要散去之时,忽然听见堡门处一阵嘈杂,两个人影朝着校场奔来,正是那黔江知县李安平与县丞何昌桂。
“王总旗,兵祸将至,兵祸将至啊!”李安平那消瘦的身姿一马当先,也顾不得身上官服散乱,径直向吕重奔来,后面县丞何昌桂拖着肥胖的身子带着一班吏员们吃力地跟着。
兵祸……将至?吕重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黔江县几十年安然无事,哪里来的兵祸?
李安平一口气奔到吕重身前,几乎要摔倒,吕重赶忙上去搀扶着道:“李大人莫要惊慌,去议事厅,咱们有事慢慢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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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儿,给李大人、何大人端些水来。”进了议事厅,吕重吩咐道。
议事厅内,李安平、何昌桂、吕重分宾主而坐,一干吏员在门口等候,小旗王石、韩得功在吕重身边侍立。
李安平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水,仍旧喘着气说道:“有一伙流寇,有六七百人,正往黔江扑过来,两三天就到!”
“黔江治下清明,怎会有流寇!”吕重只是觉得不敢相信。
“不是从黔江本地的,是酉阳来的流寇!”李安平摇摇头道,“酉阳宣抚使冉跃龙手下有个把总,带着部下六七百人闹饷,那冉跃龙不知怎么想的,竟带兵镇压,那把总便带着手下弃了防堡四处劫掠,酉阳军歼灭未果,现已逃窜到我黔江境内啊!”
六七百人,还是酉阳的土司兵?吕重此时方知何为大难临头,但仍保有一丝希望地问李安平道:“既然如此,怎知他们是冲着我黔江县来的呢?”
“今日上午,有一人带伤骑马逃进我黔江县城内,自称是金洞堡军士,说金洞堡昨日已被这伙流寇攻破,现在流寇正在金洞堡一带大肆劫掠,金洞堡全堡死难,这军士乘乱夺了匹马,仅以身免啊。”
吕重脑子一嗡,这金洞堡与蓬东堡一样是个小屯堡,两个堡离得也就两三天路程,金洞堡如此,自己蓬东堡岂不是要遭遇同样的命运?
“那伙流寇应该是逃跑时没带什么粮草,六七百人的伙食难以为继。”李安平继续说道,“因此才四处劫掠以获取口粮,金洞堡周边也是穷乡僻壤,那伙流寇搜刮到的东西仅能果腹,下一步必要往我黔江县来啊!”
吕重明白,从金洞堡到黔江县城,自己的蓬东堡就是卡在中间的那根刺,这伙流寇必须攻下蓬东堡,才能借黔生桥过阿蓬江前往黔江县城。
“这……李大人,你可找过千户大人?”
黔江县城西北是黔江守备千户所中岭堡所在地,额兵一千一百二十人,几乎是这伙流寇的两倍。
李安平苦笑道:“吕总旗,要是千户大人愿意出兵相助,我就不会特意前来找你了。本官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千户大人,结果他说什么黔江县城城墙年久失修,断不能御贼,叫我放弃县城,带百姓进中岭堡避难,他自己则是一个兵也不愿派出来啊!”
一旁的吕涣真听得咬牙切齿,难怪当年几十个倭寇就能杀到南京城下还扬言攻城呢,原来全都是因为这群废物的卫所兵龟缩在城内不敢出战!身为官兵竟不敢与流寇战斗,真是奇耻大辱!
吕重听罢站起了身,在议事厅内踱起步来,苦思对策。
“李大人、吕总旗。”那县丞何昌桂站起来拱手说道,“不如我们就依千户大人所言,将百姓都撤进中岭堡避难吧。流贼还有两三日才到,这时间足以让全县城百姓与蓬东堡军户们都撤进中岭堡了。”
“那郊野村落的百姓这么办,让他们被流贼屠杀吗?”吕涣真突然厉声质问道。三年习武下来,她自认为是个武者,又以保全大明百姓为己任。此时武人意气,不禁让诘问脱口而出。
“真儿,你快退下,爹爹跟两位大人说正事儿呢。”吕重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
“知县大人。”吕涣真并不理会父亲的话语继续说道,“若是两天时间就要将全县百姓撤到中岭堡,百姓财物、农具、县衙库存等等辎重可能尽数撤入堡内?
“不能。”李安平摇摇头,她现在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哪怕吕涣真一介女流用质问的口吻跟他说话他也不在意了。
“那若是李大人不战而逃,将偌大的县城与各类辎重都拱手让与贼子,上面怪罪,李大人可当得起?”
李安平摇摇头,陷入了焦虑的思考。吕涣真说的没错,若是流寇们还占据县城,自称大王,那罪责更是自己当不起的。
“爹爹。”吕涣真转过头来对父亲说道,“若是咱们也组织堡内军户尽数逃往中岭堡,堡内房屋会如何?堡外辛辛苦苦开垦的田地会如何?”
不用说,田地会被尽数破坏,堡内房屋会被流寇焚毁,蓬东堡怕是要被夷为平地。吕重心中明白。
吕涣真继续补充道:“爹爹这些年陆续也接纳了一些流民,他们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所,现在我们不战而逃,田地被毁,房屋尽焚,上面会拨银子下来给我们重建蓬东堡吗?到那时全堡军户都要沦为无家可归的流民啊!”
吕重呼吸急促。女儿吕涣真说的极有道理,放弃蓬东堡,带着军户逃跑,看似保全了他们的性命,实则是将他们推向火坑,自己总旗的官职也绝对保不住。
“李大人!吕大人!”一旁侍立的王石单膝跪地抱拳道,“王某愿率手下军士与贼子血战到底!”
王石妻儿都在蓬东堡,蓬东堡是他的根,要他逃跑,绝无可能。
“爹爹!知县大人!”吕涣真也跪地抱拳道,“为今之计,只有组织人手,准备御敌了。”
吕重和李安平皆微微点头,心里知道战斗不可避免。
“吕小娘子。”李安平试探性地问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胸中可有御敌之策?”
吕涣真略一沉吟,道:“有,但须李大人与何大人全力配合。”
李安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吕小娘子自幼便被誉为神童,果然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花木兰遗风!小娘子但有需要,李某绝不推辞!”
马屁精!吕涣真心里狠狠的骂了李安平一句,成事不足,马屁却是一套一套。
其实吕涣真此时只是比李安平吕重等人更加冷静罢了,至于退敌之策,她心中也没底。堡里精锐战力只有家丁十几人,另外几十个由军户组成的卫所兵,可以说完全不具备野战的能力。现下任何花哨的战术都无法奏效,只有团结才是唯一出路。
这是一次危机,也是一次契机。吕涣真作为一个女子,现在竟然有了布置作战、拯救百姓的机会。此时,吕重、李安平、何昌桂、王石、韩得功……议事厅内所有人都看着她,等着他制定的御敌计划。吕涣真这三年内只是学了武艺,却没有学过带兵打仗。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深知,接下来自己要说出的话,事关蓬东堡与黔江县各地百姓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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