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季孙带着吕於菟一进入院中,便看到了立在房前的杨玉。
两双目光对视。
“半人高,衣着简朴,甚是苍老,但绝不可以貌视之。”
“一人高,衣着华贵,修容不凡,甚有威严,肖其兄。”
“我不可欺他”
“他必不敢欺我”
杨玉朝对方身后看了一眼,动作被吕季孙捕捉到,他轻笑道:“仲兄不在,否则有些事便不好谈。”
杨玉深深看了其一眼,总觉得对方的笑容有些意味莫长。
“在下带来了朝食,中方先生可识得此物?”一进入室中,吕季孙便打开食盒,指着盘中之物,笑意盈盈道。
嫂子?呸,饺子。
杨玉皱眉,不知对方是何用意,从心底里反感其虚假笑容。
“听於菟说此物乃先生所造,名唤骄儿。”
“好一个骄儿”
“天之骄儿”
“先生就是如此贿赂幼童的?”吕季孙突然面色一变,冷笑道:“可笑一懵懂幼儿,被诓的不知天高地厚。”
杨玉怒道:“君何以口出狂言?”
“难道不是吗?”
“五岁幼儿,心窍未开,无知不足以形容,何以当得起先生天之骄儿美誉。”
“先生不闻惯子如杀子乎?”
“以食为饵,诓言夸之,骄其心,鼓其气,近或有利,久则必废。”
“先生当真好手段,可谓处心积虑矣。”
“先生若对吕氏不满,大可直抒胸臆,何迁怒一小儿?”
“五岁幼儿何其无辜也”
“先生何其心狠也”
吕季孙戟指杨玉,句句椎心,字字泣血。其人更是怒发喷张,目眦欲裂,似下一刻就会冲上前来找杨玉搏命。
百里献直起上身,手悄然握在剑柄处,虎视眈眈。
吕於菟吓傻了,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杨玉要气炸了,他自认就算不是好人,但还不至于没品到算计一幼儿的地步。
这是对自己人格赤裸裸的侮辱。
他霍然而起,大怒道:“岂有此理,尔吕氏欺人太甚,此地不待也罢。”
“大宝,我们走。”
杨玉似乎愤怒到了极致,一张脸胀得通红。说完,行李也不要了,闷头就往外走。
吕季孙嘿然一笑,不紧不慢,左跨一步,不偏不倚恰好堵住了去路。
八尺的身材,高大威武,将去路堵的个严严实实。
杨玉望着门口,露出遗憾之色,就差一步啊。
吕季孙目光盯住杨玉,睃巡不定。杨玉不甘示弱,怒目而视。
“先生以为在下言语不实?”吕季孙说道。
“哼”杨玉冷哼一声,不予回答。
“难道先生对吕氏没有不满?”吕季孙遽然问道。
“当然”杨玉断然否定。
“难道先生不是诓骗此儿,而是真的以为其乃天之骄儿?”吕季孙指着吕於菟再次反问。
“当然”杨玉有些反应过来,隐隐觉得哪里不妙,一时想不明白,但又不肯弱了声势,只能梗着脖子驳斥道。
“哎呀,原来先生不是对吕氏不满,是真的觉得於菟可堪造就。”
“是季孙误会了先生。”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是不该。”
“以眇眇之身获罪于先生,无可祷也。”
“季孙惶恐,先生在上,请受罪人一拜。”
吕季孙变脸一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轰然下拜,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
“......”
杨玉目瞪口呆,彻底明白过来,大呼卧槽。
尼玛,被套路了。
杨玉要气爆了,你们吕氏兄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连请罪的套路都一模一样。
尼玛,还以为自己演技很厉害了,没想到人家更牛,全程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是把我当傻小子耍呀!
杨玉是真的怒了,险些喷出血来。
恶狠狠瞪了一眼对方,妞身就走。
“先生哪里去?”
“离开吕氏”
“为何离开吕氏?”
“先生不是说对吕氏无不满吗?”吕季孙跪着调转方向,又堵在前头。
“......”杨玉竟无言以对。
“怎么,你吕氏要将我禁锢不成?”杨玉羞恼,怒极反问。
“万万不敢,借吕氏斗天之胆亦不敢对先生不利。”吕季孙抬起头来,指天发誓。
“哼”杨玉冷笑,信你个鬼。
“先生若一心想离去,吕氏不敢阻拦,但请带上此儿。”吕季孙一指吕於菟。
杨玉懵了,看了一眼吕於菟,不明所以。
“先生不是说此儿可堪造就吗?更言其乃天之骄儿,既如此,非先生此等博万物,明古今之天人,谁人能教之?吕氏愚昧之地,尽庸碌之人,虽有璞玉,却无人可雕琢,囿于此地如明珠蒙尘,只会前途尽毁。”
“先生难道忍见此儿毁于一旦吗?”
“先生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杨玉很想说忘了,但面对吕於菟明亮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彻底无言,算是明白一个套只要钻进去,就永远也别想出来了。
对方这是拿自己说过的话堵自己的嘴。
杨玉不知道眼前之人学的是何家学说,但听说名家善名辨,言辞犀利,常能混淆是非。虽然可能达不到公孙龙白马非马的境界,但想来也不可小觑,最起码拿人家吃饭的本事对付自己是不成问题的。
杨玉脑子急转,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在言语上辩过对方,但在看了一眼吕於菟后,念头消散了。
吕於菟就算再小,再懵懂无知,在听到那句杨玉要离开的话,再看到吕季孙拜倒在地苦苦挽留的模样,也总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夫子不愿再教我了”吕於菟垂下头,明亮的眸子失去神采。
“唉”杨玉叹气,前世活了九十岁,自认为早已磨炼的铁石心肠,没想到到头来竟承受不住幼儿的一道目光。
因为这是人世间最纯粹的东西,唯有在幼儿身上才能看到,成人身上总沾染着各种形形色色的利益色彩。
杨玉不想让幼儿眼中的光芒消失。
人生很美好,孩子不该早早就见识到这世间残酷的一面。
造孽呀!
“中方先生”百里献上前,以目询问。
他手握在了剑柄处,杨玉知其什么意思,如此做固然能脱身,也相信对方有这个实力。
这也正是他曾预想的场景。
但事到临头,不知为何,杨玉却突然不愿这么做了。
不为别的,只因......一个幼儿,正在熄灭他眼中的光芒。
“吾居无定所,老无所依,自顾且不暇,如何兼顾幼儿?”杨玉叹气。
放弃了口头上逞强,言辞恳切,一反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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