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河摇了摇头,道:“我杀你作甚?”
蓝玉烟道:“那...那你抓我,是为了什么?你要拿我要挟我爹爹?他才不会受你要挟呢!他恨你恨得那么深,为他的复仇大计,我一条性命算得了什么?”
顾清河道:“我所知的,却不是这样。你爹爹为保你不死,害了不少人命。”
顾清河的话,正说到了蓝玉烟的伤心处,她又气又悲,道:“这几年,他都不管我的死活了!都是秋姨运噬魂魔睛杀人,帮我治病...”
顾清河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为你杀了不少人,两百人?三百人?记不清楚了。我差人将那一堆尸首都送给你爹,他却不肯收下。他恨我是恨得太深了。”
顾清河说时,云淡风轻,几百条性命在他眼中似丝毫不值一提。
蓝玉烟却惊得要命,她道:“你胡说什么!为我治病,是要将活人的魂魄摄出!我每月都害死一人不假。可你说两三百人是你为我所杀,这当真是岂有此理!你瞎说!你瞎说!你滥杀无辜,不要污蔑在我身上!”
顾清河道:“几百条性命,皆不无辜,皆是些邪魔外道之流,杀也就杀了。当中或有罪不至死者,不过,杀也就杀了。”
杀也就杀了。
这句话,顾清河说时,平淡的就像在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可蓝玉烟心中早泛起惊涛骇浪。
几百条性命,当真如此不值一提?
蓝玉烟亲手杀过人,人之将死的可怖场面,她想时仍觉脊背发凉。
可,瞧瞧眼前的顾清河,他淡然的就像品过一口寡淡的茗。
至此刻,蓝玉烟才觉得,眼前之人有了天下第一应有的气魄:执掌天下,众生只在他五指之内,比蝼蚁还卑微。他动一动指头,掌中蝼蚁便有灭顶之危!
瞧着惊惧的蓝玉烟,顾清河道:“看来,你爹爹不曾将那些往事讲给你。”
蓝玉烟噙着眼泪,道:“我真的害死了那么多人吗?”
顾清河道:“上千人吧,不算太多。其实,也不算你害的,是我将天下搅得那么乱。那些性命,就都算在我头上吧。”
蓝玉烟悲道:“本小姐的血债,你揽什么?我此生偿还不得,便来生…唉,我哪还能有来生?我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顾清河道:“那些性命,尘灰也不如,有什么好介怀的?他们死便死了,又能怎样?”
顾清河无情如此,蓝玉烟只觉心里发毛,久久难语。
顾清河忽的一笑,问蓝玉烟道:“蓝小姐,你可知你今年几岁?”
蓝玉烟一怔,心想:他问我年纪作甚?她随口道:“二十岁了。”
顾清河摇了摇头,笑道:“若按你从娘胎中出生的时日算起,你今年应该快六十岁了吧。”
蓝玉烟惊道:“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那么老?”
顾清河道:“若按你从天魔邪鼎中出来的日子算,你倒是该二十岁。”
“天魔邪鼎...那是什么东西?”蓝玉烟问道。
顾清河道:“天魔邪鼎你竟不知?那可是天魔宗的宝物。原来,你爹爹竟瞒得这样好…那段过往太不堪了,他一个字都不向你提,想来是他太伤心了吧。”
顾清河叹了一声,道:“那段往事,也惹我伤怀,我不愿提,也不爱听别人讲。那时候,我还杀了不少妄议之人…”
蓝玉烟逼视着顾清河,道:“你讲给我听!”
顾清河怅然望着天上,道:“五十年前,还是六十年前,反正很久以前吧,那时候,我正在闭关修炼,想着有朝一日神功大成,能斩破天劫,登天成仙。我修炼的很不顺利,有些走火入魔。有一日,门中人将我唤醒,说天下大乱,许许多多门派,不甘俯首称臣,啸聚一处,要反我昆仑剑宗。几番争斗之下,我许多分舵竟都覆灭。
臣服于我,有什么不好?天下太太平平,无有纷争,还人间一片清平安乐,有什么不好?非要反我,非要征战,他们怎么想的?”
蓝玉烟哂笑一声,道:“当真是太平天下?顾大宗主,你为刀俎,天下皆为鱼肉,你为鼎镬,天下皆为麋鹿。太平是太平了,可这样的太平,谁能愿意?”
顾清河笑了笑,道:“其实,让天下臣服,弥平所有纷争,如此作为,我都是跟沈如龙学的。一个清平安乐,没有纷争的修真界,很美啊。”
蓝玉烟哼了一声,道:“你昆仑剑宗之人行事狂悖,目中无人,到处欺凌弱小,这也都是跟沈如龙学的?你的脏水,别泼到铸剑门去!”
顾清河闻言哈哈大笑,他道:“你还不是铁门主的媳妇呢,倒已开始向着铸剑门说话了。”
蓝玉烟羞道:“本小姐就这样说!要你管?”
顾清河笑道:“好吧好吧,算是我泼脏水。”
忽的,他敛去笑容,沉声道:“反正,我是想着天下太平。那么多人反我,我很生气。本来,我修炼不顺,心中已然不快,一听到天下人竟敢群起而反昆仑剑宗,我更是气恼无比。想着,敢反我的,都杀了吧。”
蓝玉烟问道:“我爹爹他是不是也与你为敌了?”
顾清河一叹,道:“全天下,谁与我为敌,我都不觉得奇怪。偏偏是你爹爹,他竟要与我为敌,我是一点都想不通。”
蓝玉烟问道:“那是为何?”
顾清河道:“你爹爹,他是我最爱的弟子。按辈分算,你该是我的徒孙一辈。”
顾清河忽然苦笑一声,他摇了摇头,道:“你爹爹早与我恩断义绝,我哪有脸当你的师祖?”
“呀!”蓝玉烟惊叫一声,她道:“你...你是我爹爹的师傅?那你们怎么...”
顾清河叹道:“岂止是师徒,我与你爹爹情愈父子。我还想着将昆仑剑宗的基业传给他的,只是...只是,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顾清河道:“你爹爹要反我,都是因为你娘。”
“我娘亲...她...”蓝玉烟喃喃道。
“你娘亲是个女魔头。她修炼邪功,专靠吸纳男子的阳元来练功。那样一个女子,她竟将我最得意的徒弟迷得神魂颠倒,想不通...想不通...”顾清河道。
“我的娘亲...她...竟是这样的人?”顾清河之言当真不可思议,寥寥数语,将蓝玉烟对娘亲的幻想全都打碎了:我...我总想着,娘亲该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她肯定是特别好的人。娘亲因我而死,失了那样好的妻子,爹爹才会怨我怨得那么深...怎么...怎么娘亲会是修炼邪功的魔女?
蓝玉烟噙着泪,恨然盯着顾清河,道:“就算娘亲是那样的人,你也不许看不起她!”
顾清河摆了摆手,道:“我并不曾看不起她。她修炼邪功,为天下不耻,却是个很好的母亲。”
“那时候,我刚出关,听徒众说,你爹爹在外征战,已灭了几个宗门,我本还挺欣慰。过了许久,不见你爹爹回来,我觉得奇怪。眼线探查之后,我才知晓,你爹爹竟违逆于我,与你娘一起,杀我昆仑剑宗徒众。当年之事,或有曲折,不过,我不肯细究,只想着杀人泄愤。”
“我曾遭女子诓骗,至今引为大恨。你爹爹眼看就要重蹈我的覆辙。我气得要死,到处寻你爹爹。那时候,我想着非将你娘亲置于死地不可。”
“寻了许久,我找到了他们二人的藏身之处。你爹爹泪流满面,连连向我叩首,只求我能饶你娘亲一命,那时,你娘亲已有身孕,她已怀了你。”
“许是修炼不顺走火入魔之故,我心中的恨已如滔天之浪,非见你娘亲身死,才能痛快。你爹爹不容我害你娘,他与我斗了起来。徒弟要赢师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爹爹敌不过我,便带着你娘逃走了。”
“我追杀了他们七天七夜。你爹爹总算是我的得意弟子,他护着你娘,在我的追杀之下,竟逃了那么久,不容易,不容易。”
顾清河讲时,并不如何动容。那些往事,过了太久,他早就不再伤怀。
可蓝玉烟越听越恨,她扯着顾清河的头发,道:“你当真是混账师傅!混账师傅!”
顾清河怅然道:“是啊,我是太狠心了。如今想一想,实在不该。”
蓝玉烟恶狠狠道:“我娘亲是不是死于你手?”
顾清河道:“她虽不是死于我手,却总是我逼迫太甚。那时候,你爹爹和你娘亲都已身受重伤。你娘亲伤得尤其重,她心知难活,却不忍让你同赴黄泉,于是,她将自己的肚子剖开,将你取了出来。那时候,你娘亲只怀了你四个多月。四个月的婴孩,只是一团血肉,离开母体,合该立刻死去。想来,是你娘运了功法,将她自己的魂魄转到你身上去。你先天虽少一魂一魄,却已是你娘亲尽力而为。”
“娘亲竟...她竟这样生下的我?”蓝玉烟心如刀绞,眼前,恍惚看见娘亲咬牙剖腹的模样。娘亲的容颜,她不曾见过,所以想念之中,娘亲的脸上一团模糊,瞧也瞧不真切。真真切切能想到的,是她腹上一道深深裂痕,还有一股股涌出来的鲜红血液。
蓝玉烟恨已滔天,她反手一抓,一柄闪着紫光的小匕首已入手中,拿着匕首,她连连在顾清河脸上斫着。
只是,她这点微末功力,哪能伤到顾清河?
匕首过处,顾清河脸上连伤痕都看不到。
蓝玉烟噙着泪,恨道:“怪不得,爹爹如此恨我!都怨你,都怨你!”
顾清河叹了口气,任她一刀一刀砍,只等她力竭停手,才道:“你娘亲是我逼死的。你爹爹合该恨我才对。这份恨却牵连在你身上,实在不该。怨我,该怨我。”
蓝玉烟喘着粗气,她擦干眼泪,道:“后来呢!后来呢!”
“当时,你娘剖开肚子,将你取出来,她取出你后,立刻便死去了。你爹爹捧着你,跪在我面前求饶,他说,弟子死不足惜,求师傅有好生之德,饶这孩子一命。四个月的孩子,血肉模糊,只巴掌大小,我望着那一团血肉,原本昏聩的脑袋,总算清明了些。我将你爹爹放走了。他捧着你去了天魔宗,将你放置在天魔邪鼎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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