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客栈也是两层楼,正是晚饭时刻,雷慕书二人越过人声鼎沸的大堂被请上了二楼。
谢不了说道:“雷老弟,一楼全是些赶大车的粗人,二楼清净,老哥哥给你留了一个大房间。”
进得房间,又有小二献上毛巾热水洗漱了,同时桌子上也早摆满了丰盛酒菜。
“谢大哥如此客气,自己兄弟,随便吃点也就是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我兄弟五台山一别,老哥哥还怪想兄弟的,正好今夜秉烛长聊。”
三人才刚坐下,还未举杯,王武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谢堂主,那鲁达鲁提辖是不是去了五台山,怎么又做了和尚?”
“耶,王武你怎么知道他做了和尚?”
“雷大哥和我出京师之时正好遇见了他,走了个面对面,幸亏雷大哥和我换了装束,不然就被他认出了。”
“哈哈哈。”谢不了大笑,“不会,不会,鲁提辖那人眼睛里除了英雄好汉哪有闲人,定然认你们不出。”说着话朝雷慕书又一拱手行礼,“兄弟再受老哥哥一礼。”
雷慕书忙站起还礼,“这如何说,谢堂主礼太多了。”
“老弟!你是不知,自此谢某见识了鲁提辖,老哥哥对你的佩服早就又深一层。”
“不敢,不敢,为什么这么说?”
“说实话,咱们兄弟初识,谢某听得老弟宁愿抛妻弃子诈死逃跑也不敢和鲁提辖拼命,心中是老大地瞧不起。但老弟是帮主贵客,五台山下不得不殷勤接待罢了。可自从识得鲁提辖,谢某才懂了雷老弟。”
“谢堂主和鲁提辖交上了朋友?”雷慕书问。
谢不了摇手,“怎么可能,鲁提辖眼里只有英雄好汉,老哥哥这种商人市侩岂能入他的眼,谢某和他话也没说一句。”
雷慕书摇头,“在下愚钝,没能听懂谢堂主话中之意。”
“原来那鲁提辖外边看起来是个粗野凶汉,内里却是个至诚君子。想来老弟一定早知这点才退让他的,对不对?”
雷慕书倒没想到有此一出,只好敷衍,“唉!我那婆娘和舅哥实在不像话,确实怪不得鲁提辖。谢堂主哪里看出鲁提辖是至诚君子?”
“他一进雁门县,兄弟们就跟定了他。对了,雷兄弟你对赵员外的担心也成了真,佩服,佩服。那金翠莲果然好手段,赵员外一见了她,只睡了一夜,稀罕的不得了,于是置了一所院子锦衣玉食养了起来。她父女两个好不快活。那金老头再不卖唱,每日里吃饱了只在街上闲逛,可巧就被他遇见了鲁提辖,引了家去,还闹了好大一场误会,老赵领人去捉奸差一点和鲁提辖打起来。”
“难不成鲁提辖又打死了赵员外?”王武惊问:“然后出家做了和尚避罪?”
“你仔细听嘛!”雷慕书说:“谢大哥说了‘好大一场误会’,想来是赵员外和鲁提辖做了朋友兄弟。”
谢不了摇头,“那倒没有,赵员外是个晓事的,家里趁着万千家私,怎肯和杀人逃犯做兄弟朋友!”
“赵员外他做了什么?”雷慕书故意问道。
“老赵见了金翠莲父女知恩图报于鲁智深更是欢喜,认定金翠莲也是有情有义奇女子,于是就出钱送鲁提辖去五台山文殊院做了大和尚。”
“然后呢?谢堂主怎么又看出鲁提辖是至诚君子的?”
“谢某这里不是说释家不好,释家很好,那些寺庙也很好,常常赈灾舍粥的。但谢某常年在五台山下过日子,见识的和尚可不少,没有一个君子和尚。”
“君子和尚?”雷慕书沉吟起来,“嗯......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辞。谢堂主,君子是儒家赞人的话,这两者可以说在一起吗?”
“谢某只是一个要饭的,既不是读书人,也不是修行人,但人见识的可就太多了。现在只说出家修行的,这些人无论道行如何,雷兄弟你发现没有,只要僧袍一披上身,一个个全是有道高僧的样子,张嘴是善哉,闭嘴是阿弥陀佛,这也戒,那也戒,生生地就摆出了一幅我已经不是人的嘴脸,告诉人家他把人欲统统灭掉了,这可能吗?雷兄弟,披上一身僧衣就可以把人之大欲灭掉这可能吗?”
雷慕书摇头,“不可能,谁也不可能。”
“可是那些和尚都装出了灭掉的样子给世人看,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获得出家人的好处。在咱们大宋要说到一个人出家后的好处,那简直太多了。一个人只要假装守住了清规戒律,第一就可以不劳而获,安享信众供奉,再者聪明的可以大肆结交权贵,挣了钱朝廷不要税,地方强梁不抢掠。但是这些好处鲁智深他却全然不要,他还是他。”
“他还是他?什么意思?”
雷慕书其实是在自问,他想起了鲁智深圆寂时候留给宋江的那篇颂子。
谢不了以为是在问他,答道:“对,他还是他!鲁智深不去假装信了清规戒律就是修行,反而一片赤诚,心指口,口指心,照样吃肉喝酒打烂人,却不欺负人。雷兄弟你不知道,五台山有不少和尚兜里银子多的不行却最爱占山下生意人的便宜,一句我去庙里替你诵经祈福就拿走人家的东西不付钱。那鲁智深鲁提辖凶恶的什么似的,铁匠铺里打了一把戒刀,一条禅杖却老老实实付了钱。只这一点鲁智深就堪称赤诚君子。”
雷慕书点头,心中开始佩服起来,“谢不了这家伙确实是个人精,把人琢磨透了。”
王武地位低,是不应该随便插话的,可是鲁智深算是他的老乡,忍不住问道:“买东西付钱,鲁提辖想来如此,在渭州就如此,只是他当了和尚在寺庙里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谢堂主如此推崇。”
谢不了笑将起来,“嗬嗬嗬嗬,说起来五台山寺庙无数,那些和尚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不偷吃肉不偷喝酒的能有几个?偷人家女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尤其那些有职事的和尚,上山下山都坐轿子的,谁能知道他们轿子里装了什么。只是有一样,他们参禅拜佛倒是不敢懈怠。鲁智深一个新和尚,不仅不去念经拜佛,吃酒吃肉也公开行之,那还不招人嫉恨,就有人去呱噪他,要动手打他。他那一副身板,又有不知哪里学来的不要命王八拳,谁个是他的对手!我听说他还把狗肉硬往那些和尚嘴里塞,终于犯了众怒,被首座和尚叫了百余个火工道人、轿夫、佃夫要去打他。结果竟然打他不过,听说文殊院大殿被砸的稀巴烂。于是智真和尚只好骗他去了东京相国寺,所以你们才在东京城外遇到了他。”
王武听的目瞪口呆,“提辖如此武勇?一人打一百余人,可惜了了,竟不能为国杀敌而流落江湖成了野和尚。”
雷慕书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鲁提辖在渭州就是这样人,朝廷多少军官仗一身盔甲在身横行霸道欺负良善,只鲁提辖从不欺负善良,反而专打恶霸,渭州不也是不能容他,只是想不到他做了和尚还是不改脾气。”
谢不了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孔子曰:唯上智下愚不移,鲁智深不会改了,那一条禅杖那一把戒刀还不知要造多少杀戮呢!唉......逼得君子杀人,这个烂世界也该杀上一杀了!”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好颂!”谢不了赞道,又问:“兄弟在哪里读来的?顿开金枷、扯断玉锁听来好似那一位高僧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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