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慕书存了奔逃之心,自不敢多睡。见东方乍亮,悄悄起了,看郑屠老婆主仆时,睡得正香。
找出衣服一件件轻轻穿了,把银腰带也紧紧系好,光脚提了靴子,轻轻走到走廊,穿上了,转身又回了小卧室,背了褡裢,一步步挪下了楼梯。
前后左右看了,虫鸣鸡叫,并无人声,心中念了一声佛,“天可怜见,老天帮忙,幸亏宋朝人没有上早班夜班的习惯。”
两步跨到大门,好粗的门闩,倒也不怕,抬起就是了。雷慕书伸手往上一托,“咦”,竟然托它不动,心内一慌,转向门闩另一头,使了大力,轻轻上托,依然不动,上下看了,不得要领。“且去看看后门。”
事不宜迟,转身入院,沿了甬道,转过影壁墙,果然有一小门,依然是门闩栓门。雷慕书心内先自一凉,终就不甘心,伸出双手猛力上托,“咣啷啷”,门闩只晃荡不动弹。
传来了一个老女人声音,“谁在那里晃门,大早上的。”
雷慕书只得言声,“我,睡你的。”
何妈“哦”了一声,“老爷呀!”
雷慕书重又上楼,郑屠老婆和春梅犹自沉睡。想了想,为免啰唆,雷慕书解了银腰带,放回原处,转身出门,又把褡裢扔进了单人床下。复又回转大卧房,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陈茶,慢慢喝了,二人还是不醒。
千思万念毫无头绪,连个商量的人也无。
忽然间,此起彼伏鸡叫声中听得楼下开门声响,雷慕书慌忙下楼,正迎见何妈开了后门回转,何妈说:“老爷好早。”
“昂。何妈也早。”雷慕书也不敢打问她如何开门,慢慢踱步而走,“我起来逛逛,搅了你休息了?”说着话,步出了大门,脚下加快紧走起来。何妈在后边喊:“老爷,您不吃早饭了?“
雷慕书也不答话,快步而行,心说:“吃的什么早饭?待我先出城去吧!拜拜您哪!”
寻了最宽一条路,开步就走,心中暗思,“如此大路定能走到城门去。”行得百多步,顶头一个老者躬身行礼。“大官人恁早?吃碗馄饨?”
看时,老者一辆独轮车停在街边,车前摆四张矮桌,十多个小凳子,鸡汤已经开锅,香气满街。老者看他迟疑,继续又说:“大官人,还有烧饼,刚出锅热乎的,您是第一个客人,您和俺都是好兆头。”
“买几个烧饼路上吃得了。”雷慕书寻思,伸手入怀,猛然警醒,“我的银腰带呢?”这才想起,他怕与郑屠老婆啰嗦,那插满银子的腰带和装满铜钱的褡裢都被他放回原位了。奔逃匆忙,怀中只有昨儿书桌里得来的散碎银子和些许铜钱。心中不由地骂了一句,“雷慕书你能干个啥!”
老者看他迟疑,以为他身上无钱,说道:“一碗馄饨值什么,大官人只管来吃,有功夫了您再赏钱也就是了。”
雷慕书全身冰凉,决定不逃了,颓然坐了,说道:“来一碗吧!再来两个烧饼。”
顷刻间,老者送上了馄饨烧饼,又附送了十几颗蚕豆,拿小蝶子端了上来,“大官人,尝尝这个,小老儿自己腌的。”
珍馐美味也无味,何况几颗蚕豆,出于礼貌不得不客气,“啊,谢了,谢了。”
街道空无一人,野狗三两只。老者见他客气,拉过凳子对面坐了,闲聊道:“大官人今儿恁早,出城收猪?”
雷慕书拿起瓷勺,先喝了一口鸡汤,鲜香满口腔,又一股热气顺喉而下,直入肠胃,全身顿时暖了起来。“啊!”雷慕书下意识说道:“好喝。”
老者见他赞好,表功道:“昨晚新炖的两只母鸡,大官人您是第一口。怎么不见王胡?”
“王胡?”雷慕书问道。随即明白,”哦,今儿没带他,俺不是出城收猪,另有他事来的。“
老者乖觉,停住不问,说回馄饨,“大官人,您尝尝馄饨,肉就是您家的,端地好吃。”
雷慕书依言尝了一颗,不如鸡汤,亦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这馄饨多少钱一碗?”
“值甚么,大官人只管吃。”
“不,不,俺身上带钱着呢?”
“您给五文钱好了,蚕豆是送您的。”
雷慕书伸手掏钱,心念一动,停住了问道:“问您件事可行?”
“大官人但问无妨,小老儿知无不言。”
雷慕书举起手掌,伸出大拇指,问道:“这么粗的银条。”摊开手掌晃了晃,“手掌这么长,大概有多少两。”
老者被吓一跳,“大官人,俺这里可不收银子,找不开。”
“俺知道,只问你这么大一根银条有多重?”
“这从何说起?”老者低头想了一下说道:“看您比划的样子,怎么也要二十两往上了!三十两也说不定,如此大的银子小老儿一年也难挣来,只是干嘛不铸成元宝多好看,弄成银条干啥?”
“俺也不知。嗯,你这蚕豆也不错,有点咸有点辣,就烧饼真是好吃,做下酒菜估计更好。”
“是吧?这蚕豆是俺家老婆子在院子里自己种的,所以不要钱,遇见相熟的客人了,就送几颗,也是感谢惠顾的意思,大官人吃着好,改天俺送您一坛子去?”
“哦,不用,不用,怎么好意思。“雷慕书客气道。
说着话来了新客人,吩咐说:“徐老爹,来两碗馄饨。“老者赶紧去招呼了,蚕豆话题打住。
不一刻,雷慕书吃喝完毕,站起付钱,心内寻思,“看来郑屠和这老家伙应是熟识,既然暂时脱身不得,且多维护一个朋友就维护一个吧!”掏了好大一把铜钱,又加了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也没细数,喊了一声,“徐老爹,谢谢您的蚕豆了,俺走了,钱放在桌子上了。”
老者在应付三个端着陶碗来买馄饨的孩子,不觉钱多,应声道:“大官人您慢走。”
“却走去哪里?”雷慕书立定脚步寻思,仔细回忆了路径,慢慢走向了肉铺,“且去肉铺守着吧!再做打算。现在回郑屠家,两个娘们一定醒了。”
到得肉铺那条街,人声鼎沸,一街的买卖都开张了。一路行去,有挑着担子卖各种鲜菜的,提着篮子卖鸡蛋的,推着独轮车卖豆腐的,脚下摆着大陶盆卖七八条鱼的,抱了两只鸡插一根草标的,还有卖针头线脑的,五行八作,行行都有,还有支着摊子梳头的。
梳头摊子旁边立一根竹竿,挂了一条白布,绑一把梳子,白布上八个大字“剃头梳头增发化妆”。
“梳头原来真是一门手艺来的,金翠莲倒没胡说。”看那梳头匠时,一个干干净净小伙子,安安静静坐着,与周遭蓬首垢面的人群一比,好似老僧入定,人潮汹涌,他岿然不动。
雷慕书挤了过去,“兄弟,你这梳头怎么说?”
小伙子站起,抬眼一看,兴奋道:“呀!郑大官人,您要梳头?”
“昂,今儿起得早了,没来得及梳头,你这儿怎么算?”
小伙子拿下肩上蓝毛巾,把刚坐的凳子掸了掸,示意雷慕书去坐,口中客气,”啥怎么算了,大官人您看着赏罢了!“
“也好。”雷慕书坐了。小伙子问:“大官人不记得俺了?”说着话,替雷慕书拔了发簪,又说:“大官人,您昨晚睡觉绑着头发睡的啊?”
“昂,所以找你梳头啊。”雷慕书故意问道:“对了,我记得你给我梳过头来的,你姓什么来着?”
“大官人贵人多忘事,不过也不怪您,时间有点久了,金凤楼的小王,您想起来没有?俺给您梳头可无数次了。”
雷慕书装作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问道:“咱们多长时间没见了?真对不住,想不起你贵姓了,你这一说,才想起你和王胡一个姓,怎么称呼你来着?“
“俺叫王武。三年了,大官人,俺去了五台山,王胡还在您哪里吗?他最近可好?”说着话,小伙子开始了他的梳头工作。和金翠莲的手法差不多,只是王武没有全身趴在雷慕书背上,但比金翠莲更有力量,自额头贴头皮往后梳,一遍过去,顿时间,只觉得神清气朗。
听了五台山三个字,雷慕书有点奇怪,问道:“五台山不是满山和尚吗?你一个梳头的去那里干啥?”
王武手下不停,“大官人有所不知,咱们大宋出家人才最需要头发,五台山上有易容的高人,化妆的好手,俺去学本事。”
“为什么?”雷慕书更是奇怪了,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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