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画押后的罪状,审判官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万航,暗叹了一声。
不过想到即将升官,他不屑地努了努嘴,这世道不“识时务”者还有活路吗?
抖了抖那沓罪状,他满意地出了门。
隗顺进来的时候,万航真的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他耷拉着脑袋,浅色的衣服已经被血迹沾满,皮鞭抽过的地方,像几条血蛇覆在他的胸前,皮开肉绽,看上去好不渗人!
隗顺瞧外面无人,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帕,层层解开后,从里面拿出一粒药丸,扒开万航的嘴巴,塞了进去。
抵住下巴,轻轻往上一抬,那药丸就滑入了他的喉管。
这是他入狱后,两人第一次接触时,万航交给他的。
如果有这么一幕发生,要他在第一时间为他服下。
隗顺向来信他,也没问是保生还是保死,他静静等了片刻,万航依旧毫无生机,隗顺才慌了神。
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木架子上解了下来,将他平放在一旁的地上。
他俯下身,拍打着他的脸,“万公子,万公子!”
见他闭目不应,隗顺想到那药丸是不是致死药?
他起身跑出审讯室,唤来仵作!
仵作打眼一瞧,就暗暗摇头。
这大理寺狱中每日都有死者,哪一个的死相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凝重地朝隗顺摇了摇头。
“上报后,还是尽快通知他家人料理后事吧!”
“什么?”
隗顺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那白发老头,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你我共事多年,我何时诓过你,这顿毒打,怕你这种壮汉也只能剩口气,何况他一个弱书生?
你能喊我来,必定是与他有些交情的,如今天热,尸体不易保存的,早些上报,让家人领了去葬了吧!”
仵作见他愣在当场,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多少,站起身兀自离去。
隗顺不相信这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死,也必定会有后面的安排,不是吗?
怎么会这样?
他一下下推搡着万航,希望他能说句话,让他知晓下一步怎么做!
可是万航像一滩烂泥一样,身体已经开始发凉。
隗顺双掌搓着脸,在这个炎热的夏季,突然感觉周身泛起丝丝寒意。
他首先想到了要保存好他的“遗体”!
至于其他的,只有静观其变了!
一切停当后,他红着眼垂着头走出大理寺的时候,远在西河对岸的一个身影看到了这一幕。
不多时,轰隆隆一群身穿长袍,头戴幞头的监生就涌到了大理寺门前。
“万公子死了,是真的吗?”
“这大理寺竟然草菅人命,天理何在?”
“万公子到底犯的什么罪?”
“就是啊,我们要知道真相!”
……
隗顺沉浸在万航“去世”的悲痛中,被眼前的一幕整的一脸懵。
“这?”
这不是单纯的示威,简直就是一支讨伐大军。
就在这时,赵静姝身穿粗麻衣,头上包着白色头巾,在同样打扮的小翠搀扶下,在人群外嚎啕大哭!
“公子,你冤死大理寺狱,教我这个未亡人怎么活啊!”
她本就姿容绝色,眼下梨花带雨,哭腔隐忍沉痛,闻着无不眼角润湿。
“万公子还有家室吗?”
“这难道是他的红颜知己?”
“这不是赵府的大小姐吗?”
“还冤枉他是赵府血案的凶手,这不攻自破了吧!”
……
议论声在想象力丰富的书生们中蔓延开来,赵静姝周围被让了出来。
时任大理寺丞的周材,闻声不得不出门探查,瞧见那阵势,又转身回去了。
赵泽川听人来报,又有书生聚在大理寺门前闹事,他见怪不怪,吩咐手下教毛破军前去处理好了。
可毛破军非但没去,还巴巴地跑到跟前来,屏退了左右。
“长缨哥,我手下的弟兄来报,万航死在了大理寺狱,他的未婚妻披麻戴孝正在那里痛哭呢!”
赵泽川眼皮直跳,腾地就从椅上坐了起来,“什么?”
这……
“快快快,备马!”
他和毛破军一前一后,赶到的时候,大理寺门前的景象简直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赵静姝已经停止了哭泣,等待着狱卒把万航的“遗体”搬出。
也不知怎的,就在赵静姝扑上去哭喊的时候,覆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突然滑落在地。
万航那被鞭打的伤痕累累的身躯就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胆子小的,不禁捂住嘴,发出一声尖叫。
饶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忍再看第二眼。
坐在马背上,赵泽川也瞧了个真切。
他心中生疑,那真的是万航吗?
真的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万渡之嘛?
毛破军也没料到,这真的是“赵府”的另一张丧事,忍不住盯着赵泽川,生怕他承受不住。
毕竟“赵煜”才去世没多久,妹子的未婚夫再遭不幸,这多硬的心肠也扛不住啊!
“破军,你去看看!”
赵泽川眼睛望着不停恸哭的赵静姝,自己却不敢去一探究竟。
这……不合常理,一定不是真的!
毛破军向隗顺求证过之后,转身看着赵泽川的方向,遥遥地点了点头。
赵泽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上前去的。
赵静姝一见他,就踉跄着起身扑了上来!
……
朝堂之上,赵构一把就将那些罪状甩在了大殿上。
十几页纸纷纷落了地,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发出一丝动静!
明黄色团龙袍以往是焦点,今日,却成了他们都不敢看的存在!
“平时奏本何其多,今日却都成哑巴了吗?”
廖汇荣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心中窃喜。
秦桧擦了擦额角的汗,走出队列,道:“启禀圣上,那万公子身子骨弱,许是一时晕倒也说不定,何不差医师再为其诊治试试?”
他真的想医活他吗?
非也!
不过是想让自己信赖的王继先前去一探虚实罢了。
“众卿以为如何?”
昨日的审判官颔首出列,“臣附议!”
王继先本就无资格上朝,但是前几日与秦桧义兄饮酒时,早已听闻此事,并要他提前做好准备,切莫让“死人”复生。
此时早就备好,候在朝堂外。
赵构此时哪敢拂去秦桧的面子,见有人又对他附和,当下只好点点头。
随后他从队列中寻到国子监祭酒的身影,道:“闵祭酒,你那群监生,也该好好管管了!”
闵元真早就料到自己会被问责,手持笏板,出列告了罪。
赵构也不是有心谴责与他,一语作罢,此事就算过了。
王继先得到小黄门的传话后,忙不迭就往大理寺去。
要知道,他身负之则,除了为赵构医治不举之症,就是对秦桧的吩咐言听计从。
就在他途径一处偏僻处时,不慎坠落马下,还等他正好衣冠,就被草丛中的人一把拖了进去,后颈处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不一会儿,矮丛中走出另一个人,他身形打扮长相都与王继先一模一样。
耳廓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缺了一块。
“王大夫,拜托了!”
屠术与另外一个兄弟,向王继荣致谢。
王继荣点点头,转身上马,策马离去。
屠夫姓毛,可巧,儿子正是殿前司都虞侯毛破军。
屠术用麻袋把王继先套起来,搬到装满生猪的推车上,两人一边一个,推着板车扬长而去。
初听到万航“死讯”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手心里冷汗直冒。
正在卸货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他真以为万航这厮把自己作死了!
可是听到冷月的安排后,随即缓过神来,后手在这里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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