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清楚这老头儿为何不高兴。
于是他笑着行礼:“老大人请讲。”
陈尧咨黑着脸道:“主编是谁?”
秦琪赔笑:“当然是您老。”
陈尧咨老脸瞬间缓和下来:“那老夫可有推荐权?”
秦琪拱手笑道:“那是当然!”
陈尧咨转嗔为喜:“小乙,那你也来吧!如此盛事,岂能没有你参与?稍后老夫列一个名单,咱们一起呈给官家。”
人家盛意拳拳,秦琪还能说什么?
他笑着行礼:“多谢老大人厚爱!小子定当尽心竭力!”
陈尧咨伸出手,秦琪当即从包中取出文房四宝递过去。
陈尧咨“唰唰唰”提笔写出一长串名单。
这老头儿文化不算太高,字写得倒不错。
他将写好的名单向前一推,秦琪便接了过来。
他大致扫了一眼,见其上赫然写着欧阳修、苏舜钦的大名,不由一惊。
陈老头儿呵呵笑道:“子美中午时对诗表现极为惊艳,老夫甚是欣赏!”
秦琪乐得收下这个顺水人情,他将墨迹吹干后便收起了名单。
至此,修《资治通鉴》之人选,便已全部搞定。
这大概是大宋有史以来,效率最快的一次人员征集行动。
心事尽去的陈尧咨举起酒盏。
“预祝咱们修史圆满成功!”
秦琪不得不出言劝阻:“老大人尚未痊愈,不可饮酒!”
陈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尽显其年轻时之风范。
秦琪夷然不惧:“您若不想出师未捷,便请随意!”
陈尧咨叹了口气,悻悻然放下酒盏,举起茶杯。
秦琪再次提醒:“不可饮茶!”
老头儿无奈,只好端起秦琪为他倒上的热水。
秦琪变本加厉:“老大人病未痊愈,暂时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老头儿脸一沉,正要发作,便被病友薛奎劝阻。
“小乙说得没错!咱们共饮一杯便散了吧!”
秦琪又看向笑呵呵的王曙:“老大人也需保重身体!尽量避免饮酒!”
历史上,王曙今年也要完犊子,大宋这帮短命鬼让秦琪操碎了心。
王曙涵养极好,他当即笑道:“好!好!老夫也想看到这《资治通鉴》引起的轰动!小乙,老夫这身子骨,有劳你多费费心!”
秦琪打了个罗圈揖:“诸位老大人放心,只要小乙一息尚存,必保诸位身体康健!如此盛事,谁也不能半途而废。”
众人笑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随即众人纷纷起身走向门口,每个人都拍了拍秦琪的肩膀,并出言勉励。
“小乙,尽快拿出章程,此事宜早不宜迟。”
秦琪微笑着行礼送走众人,这才对一直未挪窝的偶像深深一揖。
“小生慕先生久矣!”
范仲淹被他吓了一跳,当即起身还礼:“不敢当不敢当!某空怀报国之志,却苦于无报国之门,比起小乙你实干造福乡梓,差了不知凡几。
某昨日返京时才得知,真定府短短半年有余,竟已如此翻天覆地,某正要向小乙好好请教。”
说着他郑重行礼。
秦琪虚荣心、成就感瞬间爆棚。
这可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耶!
他不但佩服我,还要向我请教耶!
嗯…如此说来,庆历新政应该可以避免了。
他并未因此飘飘然,而是再次行礼,正色道:“范先生,小生斗胆问一句,先生以为大宋如今有何问题?其根源为何?”
因饱经风霜而面色略黑的范仲淹蹙起眉头,叹了口气。
“小乙,实不相瞒,某本以为这一年之中,吕坦夫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将二府三司变成一言堂。
自去岁年底,王、李二位贤相先后被贬出京,更让某深深忧虑,某担心官家被小人蒙蔽。”
这就是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
秦琪哂笑着打断了他:“范先生之言,请恕小生不能认同。王曾、李迪,前者善于借势,后者迂腐至极,绝非贤相!范先生直言大宋之弊即可。”
秦琪一直认为,真宗朝只有四位贤相:吕蒙正、王旦、寇准和张知白。
王曾只是比吕夷简会装而已,论容人之量,前者比妒忌富弼的吕夷简差远了。
范仲淹曾炮轰吕夷简无数次,吕夷简都能力挺他,换成王曾能做到这点?
而且,王曾的儿子们,哪个能比得上吕公著?
至于李迪…秦琪可不是圣母,李迪对他如此仇视,他巴不得李迪一辈子回不了汴京。
大宋不缺李迪这种“贤相”,缺的是范仲淹、陈执中、明镐那样的铁血文官。
赵祯打小被王曙他们教育长大,重文轻武已经成为了本能,他如今能做到召边帅归京议事,已是极了不起的进步。
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行。
下一步就是劝他别派黄德和、王守忠、任守忠这些宦官们监军。
范仲淹也是豁达之人,他选择与秦琪求同存异。
“小乙,三冗乃老生常谈之问题,其根源在于大宋祖制,某只想到革新旧制一途,你可有其他更好办法?”
秦琪重重颔首:“有!裹挟大势以主动打破旧制!先生以为如何?”
原本有些心灰意懒的范仲淹精神一振:“你是说,天寒地冻之时,万物凋敝;待春回大地,则冰雪凋零、万物复苏之天下大势?”
秦琪用力拍案:“正是如此!”
范仲淹果然是天纵奇才,秦琪稍加点拨,他当即反应过来。
范仲淹霍然起身,缓缓踱起步子。
他喃喃道:“真定府之变局,起源于手工业之兴盛,而手工业之兴盛,则来自于新发明。”
秦琪出言纠正:“范先生,不是新发明,而是生产效率和产能,或者准确来说,是生产力大幅提升!”
他扶着范仲淹坐下,耐心为他讲解生产力跃升带来的好处,以及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有何不同。
他讲得极为通俗易懂,范仲淹又绝顶聪明,所以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很快范仲淹便大致听懂。
秦琪对范仲淹的酒量有了直观认识,范仲淹对秦琪的学识大为钦佩。
最后,范仲淹若有所思:“小乙,你是说,只要大幅提升生产力,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秦琪笑道:“范先生,实不相瞒,实情当然不是如此简单,随着老问题解决,还会陆续出现许多新问题。
但小生认为,这总比一味革新要好上许多。大宋一年产值十万万贯,与一年上千万贯相比,最起码老百姓的日子一定会迥然而异。”
至此,范仲淹已经完全听懂了秦琪的理念。
正如秦琪自己所言,若生产力大幅提升,便如春回大地,所有问题都会如严寒一般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何必革新?
提升生产力本身,不也算一种革新吗?还是不触及任何人利益、更高级的革新。
于是,他心中豁然开朗。
二人再次满饮一盏酒后,范仲淹起身告辞。
秦琪暗暗颔首:有这份这自制力,难怪人家能吃许久冷粥。
范仲淹家境贫寒,他求学时每天熬一锅粥,放冷凝固后切成四块,早晚配腌菜各食两块,如此吃法,持续了许久。
这种苦,谁吃的了?
后来他做到参知政事,即便三份工资极高,他也没有挥霍,而是用其置田,建义舍供乡人子弟读书。
即便放到现代,能如此做的高官,又有几个?而似他这种仁人志士,在仁宗朝却一抓一大把。
那些抨击宋仁宗生活奢靡无度之人,劳驾您多看看书,不要人云亦云。
宋仁宗赵祯若生活奢靡,为何大臣谏言扩建皇宫时,他反而说自己嫌皇宫大呢?
送走范仲淹后,秦琪风卷残云般匆匆吃了些主食,便要去找任大郎。
刚跑出这大厅,他愣住了。
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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