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杭州府依旧人声鼎沸,在城南的一间大宅里,更是灯火通明。
这间宅子原本是杭城一个豪绅的宅子,后来因为被牵扯到前相胡惟庸的贪腐案子,被抄了家。
后来几经易手,如今的主人据说是个福建那边不知道是福州府还是哪里的一个神秘人家。就连周边的邻里也从来没有见过这间宅子的主人。
此时已经入夜,这座城南大宅里灯火如昼,大宅后院的小院子里,六七个一身劲装的年轻弟子人人手里拿着兵器,气氛肃然,兵刃将灯火折射出森冷的寒意。
院子的正中间,一站一跪着两个男子。
站着的是一个五十余岁中年人,一身青蓝长袍,在这无风寒冬的夜晚,却发出猎猎风响。整个人劲风激荡,以他为圆心,地上的积雪都给震散了开去。
他紧紧盯着跪在眼前的男子,眼中有着失望,有着遗憾,有着纠结,也有着怒意。
而跪在地上的男子,三十余岁,教书先生的文士打扮,他仿佛完全没感觉到那男人的强劲气场,只是神情淡漠的看着地面。
那站着的男子哼了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跪在他面前的那个男子淡淡一笑:“无话可说。”
听见这句话,长袍男子喝道:“你既然已被逐出了苏家,为什么你沦落到如此地步,都不肯交出‘大锦缎’?只要你把‘大锦缎’交出来,你本不必如此。”
跪地男子呵的一声笑了笑:“自幼你看着我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还需要我再说一次吗?‘大锦缎’当年摆在我面前,我也没有去看上一眼,如今我又怎么会去偷!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从来没去招惹你们,带着孩子平淡度日,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长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此时一个和站着男子相貌有几分相似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出房中走出,对后者道:“二哥,这畜生被那蒙族女子蒙蔽,败坏门风,又盗取族中武学秘籍,今天不清理门户,更待何时?与他还有什么废话好说?”
跪地男子哼了一声:“当年我被你们废去武功,断了经脉,逐出门墙。我早已经与苏家没了瓜葛,为什么你们时至今日,还要和我们这残废之人为难?”
想是在寒雪中跪久了,身体本就疲弱的他再也无法挺直腰板,只好一屁股坐在自己跪着的脚上,语气平静:“我从未后悔当年为了无鸢和他娘而离开武夷,这些年我也没有恨你们将无鸢的娘亲赶离家门,更没有怨你们震断了我双手经脉,这些年我们父子相依为命,从来不曾与苏家有任何纠缠,你们却一再苦苦相逼,现在还来诬陷与我。你们都是响誉江湖的名士,堂堂武夷苏家还能有哪怕一点点的礼义廉耻吗?”
他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句句质问不卑不亢,双目紧紧盯着身前两人。
那蓝青长袍的男子动容道:“当年我们虽然将你废去武功,但并未断你经脉,你怎么……”
“二哥,这些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边上的男子打断了他的问话,高声对跪地男子道,“当年本是念着你毕竟是我苏家子孙,而且那蒙族女子已经自行离去,我们便未曾过多责难于你。不曾想,当时未及发觉,存放祠堂的‘大锦缎’秘籍手书竟然不见。事后我们对全庄进行了搜查,除了你,那段时间根本未有任何人离开过庄子。定是你偷偷带走!今日你不交出秘籍,别想活着离开!”
跪地男子一脸讥讽嘲笑,却撇过头去,不再说什么。
那位“二哥”看着倔强的男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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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在孩童时,自己曾对他视如己出,寄予厚望。
后来诸多变故,看着他一步步与家族渐行渐远。
此时看到他的模样,几乎和他的父亲,当年为救自己而惨死仇家手上的堂弟如出一辙,这位以深厚内功著称于世的男子都按捺不下气息的翻涌,沉声道:“羽棠!别逼我们杀你!”
跪在雪地上的男子苏羽棠不疾不徐道:“二伯,事到如今,你们不会信我,我也不可能再容于苏家。多说无益!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再加害我苦命的孩子。”
那紫袍男子一声冷笑:“你那好邻居早早收了我的银子,满大街去找那孽种了。此时,想来已经被打杀了吧。”
他的二哥苏震云闻言眉心一皱,心下怒气横生,而地上的苏羽棠已经站了起来,一改方才的冷静气态,一脸震怒:“苏震川!你才是真正的畜生!人怎么能干的出这样的事!”话罢扑向紫袍男子苏震川。
可是一个武功被废,双手经断的人又怎么是号称天下内劲第一家的武夷苏家嫡传门人的对手。
更何况还是苏家三大高手之一的苏震川。
当今苏家三大高手,据传除了武当派张三丰真人之外,内劲第一人的便是苏家家主苏震山。
而此刻两个长袍男子,正是苏震山的二弟三弟苏震云与苏震川,江湖传闻,他们二人与其大哥内功修为差距也只一线之隔,算得上是真正的内家顶尖好手。
此刻面对苏羽棠的困兽之斗,苏震川嘴噙冷笑,右手轻轻一挥,苏羽棠便被震飞出去两丈开外。
倒地的苏羽棠,一口血喷在雪地之上,即便在夜色中,也是触目惊心。
但是苏羽棠状如疯狂,艰难的爬了起来,又扑向苏震川,怒喝着:“老匹夫!就算死,我也要咒骂你这不得好死的老匹夫!将来在地府我等着看你下油锅!”
苏震川冷笑不已,踏上一步,便已站在两丈外倒地的苏羽棠面前,他刚举起手相拍下去,苏震云已经更快的伸手拦下了他,沉声道:“还是我亲自下手清理门户吧。”
苏震川看了眼二哥,又对苏羽棠冷冷哼了一声:“将来我死的时候怎么样,你已经看不见了,今天倒是你和你那个孽种是必死无疑的。且待我去看看你家那小杂种的人头带回来了没。哈哈哈”说完扬长而去。
苏羽棠目眦欲裂,但是被苏震川一拂震飞,已经伤了心脉,就连爬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震川消失在小院拐角。
苏羽棠看向苏震云,颤声道:“二伯,无鸢是无辜的,你真的要看着他这无辜的孩子丧命吗?”
苏震云看着嘴角溢血,面色因失血受伤而苍白的苏羽棠,叹了口气,低声道:“来不及了。”
苏羽棠怔了怔,然后神色变得凄婉,苦笑道:“呵呵,想不到,到最后,我连和彩云的孩子都没有保护好。我愧对她啊,现在我都想求求她说的长生天,下辈子不要再让无鸢这孩子再受苦了。二伯,你曾真心待我,我记你恩德,请你给我个痛快吧。”
苏震云双手负后,但是衣袖劲风鼓荡,无风而动的衣袖咧咧作响,低声道:“孩子,有时候,家族捆绑下的我们,哪有什么自由。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投在这样的人家了。”
话罢,他右手抚上苏羽棠的额头,掌心劲力一吐。
即便是隔着苏羽棠的头颅,在苏羽棠身后的雪地上都激荡起一地雪花。
苏羽棠,曾经武夷苏家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一声闷哼,随着漫天雪花一起软软的倒在了雪地上,嘴角带着凄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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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
不知是因为解脱而笑,还是因不能照顾好儿子而自责苦笑,缓缓倒地,慢慢合上双眼。
所以他看不见此时苏震云那双几十年来一直稳健的双手的颤抖,也看不见他抬头看天,眼角一直翻滚却没有滴落的眼泪。
“羽棠兄弟!”一声大喝,一个人影从屋顶上直扑向倒地的苏羽棠,等他双手扶起已经没有了生机的尸体,他红了双眼,转头看向苏震云,怒目而视。
苏震云忍下泪水,看向来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白面微须,那双丹凤眸子极是好看。
苏震云道:“羽棠乃我苏家子弟,犯了家规,不容旁人置喙。如今他已身死,更无需他人来管。”
那微须男子,轻轻放下苏羽棠尸身,缓缓站起,将方才因为扶尸体而放在地上的长剑拔出,沉声道:“天南顾氏顾仲景,请赐教!”
苏震云也想不到这个男子竟然是顾家子弟,双眉微皱。
此时一个低沉声音从墙头传来:“知剑山庄公孙无一,也想请前辈给个说法。”
苏震云和顾仲景抬头看去,站在墙上的公孙无一在冬夜的月光下,清冷凌冽。
苏家那几个弟子见到他们悄无声息的来到这苏家在杭城的宅子,如临大敌,忙抽出兵器站在了苏震云的身周。
公孙无一缓缓从墙头飘落,站在了顾仲景身边,顾仲景看见公孙无一,对他点了点头,公孙无一微微颔首,两人一齐看向苏震云,同样面色不善。
苏震云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和羽棠交情不浅,如今他已经去了,诸事已了,你们带他遗体走吧。”
顾仲景冷笑道:“怎么,苏前辈这一掌夺命,使得这般纯熟,然后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打发了我们?”
苏震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羽棠的死,事涉我苏家内务机密,我想你们顾家和知剑山庄也无权过问。我知道你们都是当今江湖年轻一辈顶尖高手,但是毕竟年轻,很多江湖事,往往言不由衷,也常常身不由己。只是,我想托你们一事。羽棠还有一个儿子,如今下落不明,希望你们能找到他。如果还能找到的话。”
顾仲景还想说话,公孙无一拉了拉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公孙无一转头对苏震云道:“羽棠兄曾经和晚辈提及,苏家一门,真心待他的唯有前辈你一人,羽棠知今日必死,能死在前辈手下,想来最后没有受苦。苏家家事,孰对孰错我们外人自然不便置喙,但是苏家处世手段,愧对武林名门。公孙无一羞于与你等为伍。此后知剑山庄与武夷苏家谢绝往来。羽棠的仇,自然有人会来找你们清算。”
苏震云心下一颤,面色微动:“莫不是……”
顾仲景和公孙无一左右搀扶起苏羽棠遗体,冷哼道:“如此行事,何谓名门。羽棠是苏家人,我们不与苏家为难。无一说的对,自然有人会来向你讨要!”
家居杭城的顾仲景这几年因为诸般缘由,并未直接与苏羽棠有过交往。顾仲景恐苏羽棠会因为受自己接济而伤他颜面,但是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帮助,甚至动用关系,偷偷安排杭城最大私塾聘苏羽棠做教习。
他知道苏羽棠还有一个儿子,此时此地没有见到那孩子,又听公孙无一提及以后有人报仇,自然心领神会,也不想在与苏家这些人做出纠缠,于是跟公孙无一带着渐渐僵冷的苏羽棠尸身离开。
看着离去的公孙无一诸人背影,苏震云心下默念:“羽棠,总算天可怜见,孩子还好。孩子跟着他们,终归是好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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