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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小雪刚过,但来自北江的寒风却呼啸得厉害,预示着今年的严冬要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临安府西边的高山之中,不知何时起已雪花纷飞。

    原本人迹罕至的山道上,雪花夹杂着枯黄的落叶与翻出的泥土,泥泞地向昱岭关附近的山间小栈而去。

    老杨头靠在简陋客栈的木门上,正欣赏着门外的大好雪景,却忽然听见身后孩子的哭声。急忙回身上前,只见自己的傻儿子,正坐在一位剑客的身边嚎啕大哭。

    傻儿子看到老爹过来,更是指着剑客手上的剑,哭得更加放肆。料想应是孩子要玩剑,剑客不允而已。老杨头无奈地笑了笑,上前安慰了几句,孩子便又傻笑着跑去别处玩耍了。

    那名剑客也颇为尴尬,拱手向老杨头赔了礼,并一板一眼地说道:“剑是杀人器,轻易不可碰。”

    老杨头虽然久居深山,但也算是见惯了人来人往,自然也明白些江湖上的规矩。便也还礼问道:“少侠之剑,何名?”

    这是一种自古以来的江湖礼仪,若非习武之人,不需要任何的赞美之言,仅要求一位剑客留下剑名,便足以表示出对这位剑客的尊重。因为剑名远扬,几乎是每一位剑客的毕生追求。

    但若同是习武之人,却不可随便就请教他人的剑名,因为这是剑客间最常见邀战形式。无关乎双方是否本就知道对手的剑名。

    老杨头与持剑的酒客一番你来我往后,便望见了老远处风雪里走来的客人。赶紧喊自个儿的老太婆子再去找些干柴来,自己也不闲着,抄起门后的锄头,穿过大厅吵杂的客人与桌椅,在一张空着的桌子边上挖了一个小坑。边挖心里边埋怨着这来得过早的雪与来得过多的客人。

    山越人本就自由散漫,不喜朝堂管束,现在也基本远离世事,但身为大山深处本就破败不堪的客栈主人,传统的山越老人也虽希冀清净一生,但也不乏山越人一贯的热情。只是老人并没有因为生意红火而有丝毫欣喜,反而担心着所剩不多的干柴和食物。更让他忧心忡忡的还有这天气。因为这里世代生活的山越人,有句古话:“雪早必有妖,人多不免祸!”

    果然,也不知从哪个火坑开始,客人们开始谈论起煜岭关外徽州府的一桩祸事。

    原来徽州府万松山,有一”剑柳山庄”,庄中柳家世代以铸造宝剑而闻名,江湖地位显赫。前不久庄主美若天仙的独女诞下一枚男婴。柳庄主喜出望外,便广发请柬,邀请江湖上的朋友来参加宝贝外甥的百日庆宴。并声称剑柳山庄用镇庄之宝——“百炼金精”,铸造了几代人的宝剑也将在近百日内完成,到时会赠予外甥,并与江湖朋友共睹宝剑风采,一起来见证剑柳山庄这历史性的一刻!

    一时间,此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江湖一片哗然。收到消息,早早赶往万松山庄的人络绎不绝,人们也不管收没收到邀请,都翘首以盼,希望早日得见宝剑真容!

    只是当百日宴上,宝剑问世的那一刻,所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了!所有人!血水沿着山庄外的各条溪流,一直流到了山下的普通人家。没有人知道桩内发生了什么,直到村民们冒着反常的大雪沿着猩红的溪流来到山庄,才传出了这一惊天噩耗。

    破败客栈内的客人们,猜测着事情的经过,有的说是江湖豪侠们为了抢夺宝剑,起了杀戮,最后都同归于尽了。也有的说那块精铁,本就是天上之物,剑柳山庄将其铸成宝剑,已是犯了神仙的大忌,此次祸事便是神仙的惩罚,不然怎么最后连宝剑都没找着呢?肯定是神仙带走了呗。

    老杨头听着客人们各种玄乎的谣传,微微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才发现刚才大雪中的行人已经进了客栈,也正站在门边聆听着客人们的对话。是一行四人,不,应该是五人,因为其中一位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裹着锦衣的孩子。大概是这场雪属实所料不急,五人衣物都有些单薄,其中两位男子,更是连外衣都没穿。想来应该是裹在孩子身上。也好在是年轻人,体格好,气血旺,不但没打哆嗦,连身子都不卷一下。

    老杨头连忙迎了上去,女子拉起一名男子的手,紧了紧。男子继而回过神来,似乎冻僵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向老杨头讨要一件冬天的棉袄衣物,好给小孩子保暖。并跟着老杨头在烟雾缭绕中走向一边刚刚准备好的桌子与火坑。

    老杨头感觉几人心情似乎都有些沉郁,也许是因为听了那些客人们的瞎话。毕竟出门在外,谁都不希望听到这样神神叨叨的事情。便宽慰道:“别听他们乱歹阿毛的,世上哪有那么多神佛鬼怪的事情,咱普通人就老老实实过过日子,把孩子养大,再给他讨个老婆,就好咯!”

    说罢笑着看了眼熟睡的孩子,便匆匆去取棉袄去了。话尽与此,说到就行。至于有没有缓解几人的心情,自己也不是菩萨心肠,老杨头才管不得这么多。像活到了他的岁数,啥都看穿了,做人和过日子是一样的,凑合就行,不要求别人多念自己的好,更不奢望长命百岁、儿孙满堂什么的,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就成。

    老杨头还未踏出几步,就又被身后另一个只穿着锦帛内衣的男子叫住,男子只是嬉皮笑脸地喊老杨头拿些好酒来,说完拎起了手中银剑,用双手挂在背后脖子上,翘起二郎腿,懒散地躺倒在椅子上,摇啊摇地,摇得原本就松散的竹椅吱呀作响。

    待老杨头取了棉袄与酒水再次来到他们身旁,火坑旁的妇人已经抱着孩子,靠在素布衣服男子的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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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与素布男子交递之间,女子也醒了过来。这时老杨头才在蒙蒙的烟雾中看清女子容貌,皓质善昧,清丽脱俗。兴许是有了孩子,故不乏些成熟媚态。女子笑着示意感谢,弯一起了一双绀黛柳眉。顿时让这个在大山中蹉跎半世的老人如沐春天里拨云见日的阳光!

    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油然而生的青春欣喜,便有声音打断了他。

    “请问店家,此去极剃寺,可还有多远?”

    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老杨头赶忙寻声转头。说话的男子,高大魁梧,端坐如松,与讨酒的那名男子所表现出的轻浮不同,这个男子看着就给人一种老实、稳重的感觉。但随后想到他所问及之事,便又一次有所失态地大声反问道:

    “极剃寺?!去极剃寺干什么?!”

    “这…不太方便透露…”男子也似乎对老杨头的表现有点惊讶。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为难。

    “当然是找和尚咯?难不成还去庙里找尼姑?噢,不对,有的庙里好像也有尼姑。”先前讨酒的男子打趣道。看老杨头仍没什么反应,男子又斯斯文文地呡了口酒道:“老人家不必担忧,我这兄弟老实,就算去找尼姑也决不是做什么风花雪月之事。而且有我在,没得他机会!”

    老杨头仍旧没什么反应,丝毫不理会眼前这个斯文败类的调侃。沉思良久,终于还是皱起了花白的眉头,留下一句:

    “去不得,去不得,别找了,别找了!”

    便慌慌张张地转身拉过一旁傻愣愣看着他们的儿子向后厨离去。

    两男一女都显得有些疑惑,讨酒男子也无奈地摊了摊双手,表示并不可能是自己那么丁点的荤话把老人家吓走的。随后继续将泥坛子里的酒倒入随身携带的白玉酒杯之中,靠在竹椅上仰着头小口小口地咪了起来。

    “深山野地的,要这么装模作样干嘛?!一百个酒杯口子都没那坛子口子大,也不怕把酒洒出来!”漂亮女子似乎真的看不惯,没好声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是过于疲惫,声音稍稍有些沙哑。

    只是男子完全不以为意,懒洋洋地说道:“没办法呀,三两岁就带出来的毛病,改不掉喽。”

    女子看男子这般,好像完全没有把朋友要办的正事放在眼里。继续气呼呼地怼道:“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看不上你吗?知道为什么你追了我十几条街都没追到我吗?就因为你没点大丈夫的豪气!”

    “哎呦喂,我的女豪侠啊,你就饶了我那可怜的兄弟吧。瞧他那书呆子的样,我看着觉得可怜,你还教训他千百句都不允许他还一句嘴,他就大丈夫了?他就有豪气了?要说原因,还不就是你觉得我风流倜傥是非多。再说了,哪有十条街,顶多八条!这个傻子在第八条街那等着你呢,我还能咋滴?君子成人之……”

    “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吗?”还未等喝酒男子把话说完,邻桌一位酒客,便端着酒碗来到三人桌前,一句豪言壮语,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边说手里也不含糊,拿起这桌上的酒坛,给自己碗里满上一碗,一饮而尽!只是这痴痴的眼神始终未离眼前美丽的女子。

    一桌人面对如此唐突,都有些不知所措。但这酒客却自来熟得很,放下酒碗,不及转身,用脚从背后勾过一把竹椅子坐了下来,对女子恭敬施礼,就差拿把扇子说一句:小生这厢有礼了。

    女子有些无语,一手抱紧了熟睡的孩子,一手挽紧了身边丈夫的胳膊,瞥了眼刚才怒怼的喝酒男子,似乎是询问:“这是你道上朋友?”

    浪荡子翻着白眼摇了摇头,示意当然不是!

    酒客打了个饱嗝,便柔声细语地对女子说道:“姑娘且不用理会那些不知廉耻的厚脸皮,刚无意间听闻你们所说的‘极剃寺’,我知道一些秘闻,想来与姑娘今日偶遇,便是缘分,就免费告知与你,也好承一段露水情缘,不…不…是成一段萍水相逢的情谊!”

    女子听得此话,看着眼前就快流口水的酒客,怒从心起。正想起身给他一脚,只是想到极剃寺,便耐着性子,继续听这“一身正气”的酒客说起了极剃寺秘闻:

    极剃寺,相传是佛祖亲自建造的寺庙,一代代先天佛子传承万年。当然仅仅是相传,不然也不会名声不显,不论是佛法,信徒、寺庙规模都不及任何一座普通和尚建立的庙宇。极剃寺坐落于临安府西郊的深山老林里,庙里和尚伶仃,寺庙简陋,更是罕见去庙里烧香拜佛的香客,简直就是一座荒山野庙,鲜为人知显得非常理所应当。

    但也许真的是因为年代久远,确实难免会有佚闻流传出来。传说建庙之始,佛祖便求得铸灵师的帮助安排:每一甲子,世上便会诞生一位先天佛子,来继续极剃寺的佛法传承。每一位先天佛子,在人世间红尘洗涤二十载后,便会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遇上当时极剃寺的主持,或者说被主持找到并带回极剃寺。主持会在今后的四十的时间里,将自己的衣钵传于这位先天先天佛子。直到新的佛子降世,老主持便也坐化于庙中。此时原本的先天佛子便成了极剃寺新的主持,他的任务,除了在二十年后开始教导先天佛子外,还有一件更为隐秘大事要办,只是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因此极剃寺主持每一位都活到了一百二十岁的高龄,代代如此。只是这一百二十年,除了前二十年佛子在山下成长,后面整整一百年,佛子只能下山两次执行佛祖安排的任务。除此之外便再无与山下往来的机会。如此隔绝世间的孤寂生活,有多可怕可想而知,尤其是每位佛子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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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切切地游戏过二十年的花花世界。

    有人说,威严的佛法可以约束佛子们的一切思想与言行,那只不过是旁观者的侃侃而谈而已。而事实上,也不可能不出现没有一点杂念的佛子。

    似乎是千万年来极剃寺积郁的孤寂悲凉太多太多了。终于在前些年的某一刻爆发出来!

    这一代的先天佛子,自上山以后,便一直杂念难消。心中斗争多年后,在某个清晨毅然决然地离极剃寺而去。

    说道这里倒也不是什么奇事,毕竟放不下心中执念的人太多了,就算是先天佛子,在他们自己看来,也是人肚子里生出来,在凡尘中摸爬滚打二十年的普通人。

    只是离去前的晚上,佛子在极剃寺大殿的佛祖像前跪了整整一晚,就像普通的香客一样在征求佛祖的应允。天明时分,似乎这一晚的祈求终于有了结果,佛子起身脱下了穿着多年的纳衣,恭恭敬敬地折叠好,归还在佛主面前的香案之上。裸着身子离开了。

    大殿之外,老主持早已在此等待多时。佛子见了主持,施了最后一个佛礼。

    老主持却含着泪说:“不必了,脱下法衣,便不再是佛子,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是,早些离去吧,只希望今后各自安好。”

    “弟子尚有一事,思虑多年,依旧不明。此前不敢问,今日还望师傅为弟子最后解一次惑。”

    老主持默默点头同意后,佛子问道:“何为佛法?”

    “豁然者视佛法为诸法之本,即缘起之道理及世间之真理,皆属佛法。而狭隘者仅视佛法为佛所说之教法而已。”老主持面对殿内佛像毕恭毕敬地答道。

    “如此说来,那佛法便是人本心之法?豁然与否,凭本心而已!”佛子恭敬地反问主持。

    老主持默默点了点头。

    “那佛法又有何用?”佛子见状,继续问道。

    老主持皱了皱眉答道:“‘善说’,使人如实;‘现报’,教人因果;‘无时’,不待日月星辰之吉凶,随时即得修道;‘能将’,以正行故,教化众生至菩提;‘来尝’,系应自身证悟,非随他物。‘智者自知’,有智之人自能信解。”

    “那应当怎样学习佛法?怎样又算是学成了佛法?”

    ……

    “晨钟暮鼓阿兰若,大彻大悟菩提定!”老主持思虑良久,如是回答。

    听完,佛子在老主持身前又一次跪倒在地,掩面而泣。

    直到日上三竿,佛子对老主持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指着极剃寺门口,刚刚被阳光照到刻有寺名的石碑问道:

    “三千缘困俗尘世,十万愁丝剃尽无?”

    ……

    是日,老主持如同刚刚离去的佛子一样,跪倒在大殿佛像前,不吃不喝,也不诵经念佛,只是如同眼前的佛像一样一动不动地跪着,一夜白头!

    第二日寺里面唯一打杂的小和尚,看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整日里不敢上前询问,只是偶尔过来躲在殿门外偷偷地瞄上几眼。

    直到第三日清晨,小和尚依旧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外向内探望,只是当他看到殿内可怕的场景,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惊慌,向着山下仓皇而逃!

    原来依旧如佛像般跪在那里的老主持,已是满头血肉模糊,有些部位甚至可见森森白骨!地上也满是老主持掉下来的白发,不,应该是带着鲜血的头皮与头发!

    自此,再也没有人听闻过关于极剃寺的一丁点儿消息,赤裸下山的佛子,被吓坏了的小和尚,以及自己割掉头皮的老主持,均不见了踪迹。

    似乎原本就默默无闻的极剃,即便是佛主亲自建立,在传承万年后也不免消散如尘。

    ……

    ……

    说到了这里,自来熟酒客身边也都围满了过来听故事的其他客人,众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趁着大家都走神之际,自来熟酒客用毫不保留的眼神尽情地欣赏着眼前美女绝美地脸庞,更是不知何时早已将屁股底下的竹椅挪近了女子身边,边咽着口水,边细嗅着美人身上淡淡的雅香。

    女子回过神来,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再次想起身给他一脚,却又被自己身边的丈夫拦了下来。丈夫只是笑着对她说了句:“稍等。”便又问那位酒客道:“多谢兄台告知,不知兄台是否知道极剃寺在哪呢?”

    那位自来熟酒客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雅,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听说应该是此去往东几百里吧,具体位置在哪在下也不是很清楚…”

    “啊…..”还未等酒客把话说完,女子怀里的孩子便哭了起来,也许是女子想要有所动作,便将孩子吵醒了。

    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外面寒冷的山风,似乎吹得更紧了。原本就破败的客栈,竟然吱吱呀呀迎风而动起来,积蓄多年的灰尘不断从房梁上散落下来。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房子要倒了,快跑啊!”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众人都纷纷向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大门跑去。不一会儿,破败的小客栈终于还是经受不住嗷嗷呼啸的狂风摧残,轰然倒塌。

    幸运的是基本上屋内众人都在倒塌前逃出了屋外。当然,只是基本上,也偶尔会有个不幸的,正是那个讲故事的自来熟酒客。正躺倒在废墟中,双手捂着裤裆,痛苦得嚎叫着。

    叫得这么响亮并且撕心裂肺,应该是性命无忧,兴许只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下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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