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得意洋洋,既有出身名门大族的骄傲和自满,也有与高位者扯上关系的得意和有恃无恐。
他这话一说,王涛立刻不说话了,这个情商颇高的少年似乎明白,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不好,反击则有挑拨离间的意思;示弱则是表明自己地位不如陈昕,这又怎能让他接受。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柳旭,即使柳旭背对着他,看着眼前的白山黑水,也能感受到身后两位徒弟的灼灼目光。
他们之间也有一些小的斗争,但是都不影响大局,所以柳旭从来都不去管。但是眼下弟子派遭到了姻亲派的冲击,就联合起来,共同捍卫自己的地位和利益了。
随性的还有刘如意、李奉天等人,他们和三人还不一样,更倾向于雇员或者说下属,有着明确的职权和权限。在陈佩儿给他生出儿子,拥有继承人之前,他们不会也不愿意参与到这种好像小儿嬉闹一般的斗争中去。
谁的利益谁去斗争,与己无关莫要插手,这种政治意识是每一个进入官场的人都必须有的基本意识,缺乏这种意识的人不会活得太久。
柳旭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下,这代表着他要说话了,他能感受到一瞬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些目光好像有分量一样,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身上,这些目光又好像刀刃一样,若是他处理得好,这些刀刃就将为他而战,替他铲除所有的敌人;若是他处理不好,这些刀子就有可能隐藏在黑暗中,在适当的时机向他的后背刺出。
而作为人主,这些刀刃又是必不可缺少的,所以人王之位就是刀刃之位,明君贤王游走刀刃之间而游刃有余,不受其害;昏君庸才为其所害,反伤己身。
他缓缓地开口了:“陈昕,你看着山水如何?”
他说的话好像和此时的情形无关,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轻忽地对待他的话,会真的认为他是在讲眼前的山水。
陈昕恭恭敬敬地开口:“虽然大雪封山,万径踪绝,可是银装素裹,粉雕玉琢,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那这冬日景象,和春夏之日,是大不相同了?”
“是的。”陈昕一时搞不清柳旭的意图,只是点头称是。
“一年有四季之轮转,春有春花,夏有莲荷,秋有金风,冬有雪松,各有各的风光。那你觉得你是哪一个?”
“这……”陈昕还是没能弄懂柳旭的意图,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觉得自己是夏日荷花,出淤泥不染,又自有高洁。”
“那你既然是夏荷,能生在凛寒冬日否?”
“自是不能。”
“既然如此,你有你的地位,别人有别人的权限,你是荷花,就做你的荷花就是,何必去羡慕雪松的挺拔?又何必扯着自己的一点优势呶呶不休?”
“这……”陈昕这才明白柳旭的意思,不由得尴尬地说道:“我明白了。”
“不,你还不明白!”柳旭集中了语气,高声说道:“我和陈家的合作,是我和陈家的事,虽然你是陈家的嫡长子,却又不能代表陈家。我为人最重实效,能给我办成事的,就算是和我有深仇大恨我也不会吝惜封赏,办不成事的,哪怕是姻亲至交,我也不会留半分情面,自有评估考核规则作主。你姐姐为我做了好多大事,所以我日后定然不会亏待了她。但是你来到我这里寸功未立,却来离间我师徒关系,这就是有些不知好歹了。看你年纪轻轻的份上,我暂且放你一马,若是日后还有这等事出现,就不要在我这里了——你要记得,你陈家这一代年轻人可不止你一个!”
响鼓不需重锤敲,可是陈昕这样的破鼓,倒是不妨用重锤敲打一下,若是打好了就是意外之喜,就算是打坏了也不心疼,所以柳旭话说的非常严厉,更是直接威胁他要支持别的兄弟。
大户人家争夺家主之位的斗争不逊于皇位斗争,只不过规模小了一点、血腥少了一点罢了,可是其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样不在少数。陈昕跟着柳旭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争夺强力外援,在日后的家产争夺战中占据优势。若是不仅没有得到支持,反而结了仇怨,这就是大大的不智了,所以陈昕立刻跪下请罪:“姐夫,是小弟的错,请看在小弟年少轻狂的份上,原谅小弟!”
“你求我何用?你对我倒是没有任何损伤,你要请罪的是我的两个徒儿!”柳旭头也不回,只是这样说道。
他听见身后一时没有传来声音,就知道陈昕还在纠结,毕竟他一个大家少爷,心里优越感自然不少,给自己请罪也就罢了,毕竟两者的社会地位差距极大,他也不算丢了面子。可是自己的两个徒弟一没有官职,二没有声望,所以他心里有些不情不愿。
“还是太嫩了啊!”柳旭叹了口气,正准备说话,却听见周珺说话了:“陈大哥,万万不要这样!我俩都知道陈大哥乃是无心之言,并没有往心里去,若是大哥要想我们道歉,就是折煞了小弟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任何人被这样对待之后都不会平心静气,周珺如此说,也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了,而那一闪而逝的恨意,估计已经埋在心中,只待成熟发芽的一刻了。
陈昕却浑然没有这种认识,他似乎还以为周珺王涛二人真的不敢生自己的气,听了这句话之后大喜道:“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回头我请二位吃饭,咱们好好喝一顿!”
他说完这句话,柳旭就听到一阵喊声:“前面可是松江柳公?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长啸,这啸音从远远的山巅传来,又从山林中四处传播开去,在树干上、山石上、草木间来回盘折反射,竟然将这一片阔大的空间全数充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