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有点晚,时间被一堆破事挤占了,不说了,接着开始码第二更。)
天还黑着,略带潮湿的空气中依稀夹杂着微小的雪粒,荒草被染成了素色,和周遭凋敝的枯木混在一起,显得格外荒凉。
略带清冷的环境中,一辆马车就这样悄悄地驶出了北定门,平淡无奇的规格装饰,冰点以下的温度,似乎没有任何人有闲工夫把注意力留在这辆马车上面。当然若是有人知道坐在他里面的是大清帝国的首辅重臣,不知道眼中会迸发出什么样精彩的目光。
前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驻足,这样的结局,是坐在马车内的袁世早早预料到的,失去权力的掌权者,犹如一个危险的老鼠夹,任何联系与接触,都会是莫大的忌讳,哪怕仅仅是出于对一位垂暮之年的大臣必要的尊重。
当然,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段无声地离开,袁世凯还是考虑再三,以这种悄无声息的顺从方式退出政治博弈台,不仅可以将他的北洋系最大程度地保护于摄政王的枪口下,而且还能渲染一种“能者惨遭排挤,孤臣垂泪隐没“的舆论氛围,作为立宪派鼓吹者之一,这样做可以给大众留下一个专-制集权下悲情受害者的印象,最好能以这样的醒目标题印在第二天的《京报》上。
“刘铨,停车。”
车厢内的沉闷情绪,让袁世凯长叹了一口气,颠簸的路况让他的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无奈也只好让自己的管家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掀开一侧的窗帘,随之而来的冷空气让袁世凯脑袋畅快了不少,饶是经历风风雨雨,心情还是无法做到静如止水,视若无物的地步,从初出茅庐的湘军将领,到权倾天下的军机大臣,第一次被征召时,他就是一个人来,如今又是一个人走。
落寞的神情让他的脸旁显得苍老了十岁,脸上浮现出一抹抹疲惫,昨天傍晚,一道直接从乾清宫发出的上谕,让整个袁府上下都是战战兢兢,在如履薄冰地听完传旨太监宣读诏书后,一个急中应变的计划也在同一时间紧锣密鼓的开始。
首先,他通知自己的心腹赵秉钧,即刻辞去民政部右侍郎的职位,作为袁世凯一手提拔的心腹,这位警察头子的地位实在太招摇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他必须以退为进暂避锋芒。
其次,电告北洋军的亲信王士珍段祺瑞等人严防军中谣言散布,对于趁机毁乱军心的行为,予以坚决杜绝,一经发现严惩不贷,通过这些措施,来最大程度上稳定北洋集团赖以生存的土壤。
最后,他给远在开滦煤矿的大儿子袁克定发消息,着其立即返京,嘱咐其料理好自己离开后的善后事宜,更重要的是,在京城,他还需要一个最亲近的代言人替他紧密的注视着清廷的一举一动。
在那个的晚上,电报一封接着一封的从袁宅的机要室发出,以一种十万火急的速度,传递给整个袁氏集团的骨干网络。
做完这些事,坐在椅子上的袁世凯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心情极不踏实,那天晚上,他一直处于焦虑的状态,直到德籍私人医生给他开了半片安眠药,才艰难地在后半夜睡下。
“刘铨,给庆-亲-王的话传到了?”
将车帘往下拉了拉,袁世凯扭过头去,冲外面的管家喊道。
“传到了,庆王叫老爷暂避锋芒,以待不时,他在朝中会极力庇佑咱们北洋。”
管家的消息让袁世凯冷静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个他倾注半生心血的组织,他始终摆在考虑的第一位,是他一手缔造了北洋集团,也让他因此成为权势赫赫的重臣,或许,两者的关系已经不是单纯谁依赖谁,而是在纷繁复杂的利益格局下,滋长成一个畸形的共生体。
这个以练兵而起的组织,实在是庞大得有些让人瞠目结舌,以官僚为纽带,凭借宗亲关系,师生关系,姻亲关系等等这些,在短短的十年时间内,发展成一个巨大的利益集体,从权力最顶峰的皇族元老到各部重臣,从中央枢臣到封疆大吏,从官僚到商人,这个名字上还印有“北洋”二字的组织早就突破了地域和身份的局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向外蔓延,对于袁世凯来说,只要北洋不被瓦解,奕劻说的话就不会仅仅停留在口头上。
听到这句答复时,袁世凯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纵横官场几十年,这位老庆王一向深谙臣道,与袁世凯处处强势截然不同,作为政治太极拳达到登峰造极水平的高手,看起来似乎毫无作为却又无处不在,他就是以这种近乎透明的方式扮演者北洋集团幕后最大支持者的角色,北洋集团同样有他的一半心血。
“老爷,咱们还是早点赶路吧,去晚了,可就要再等上半个晌午的火车。”身后响起了管家催促的声音。
袁世凯没有说话,他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望了望窗外,十多年的官宦生涯,他对这座带给他所有荣辱的城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像手里的权柄一旦握惯了,总是不愿意轻易的松开。
雪停了,今天注定又是个好天气,只是这北京城的晴天,再在也不属于他。
“咱们走吧”终于,袁世凯合上了帘子。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着,留下两道深深地车辙,但历史似乎早已注定,一代权臣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半天后,马车突然停住。
“老爷,前面来了两个人。”
听到管家匆忙的声音,正在闭目养神的袁世凯突然睁开眼睛,眉头一皱,“外面什么人?”
“不,不认识...”管家再三端详,说道:“好像是给老爷送行的。”
听到管家的话,心况稍稍缓了缓,但又马上骤起波澜,这时候究竟会是谁来为他送行?他掀开车帘,望向了外面。
出于谨慎,袁世凯没有下车,眼睛时刻打量着这两个突如其来的访客,他的心情有些起伏,对方眉角的生硬线条,很像是一位军人。
“老夫足疾未愈,不能下车亲自相迎,多有失礼。”
当叶开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影响中国历史走势的时代巨人时,这一刻,他的心情同样的难以保持恒定。
“袁大人不用客气,下官良弼,听闻军机大人离职返乡,特来相送。”叶开没有介意袁世凯的推脱,开口向他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良大人,老夫躬自多谢。”袁世凯礼貌地回答道,盯着这张有些陌生的脸庞,他有些试探性的问道:“良大人相送,袁某喜不自胜,只是袁大人和老夫非亲非识,似乎...并无理由。”客套话过后,袁世凯推敲着话语,向叶开提出了他的疑问。
“袁大人你忘了,光绪三十一年,袁大人向陆军部举荐下官,饮水之恩,良弼不敢相忘。”
当年尚且处于权力分配者的袁世凯,自然会对每一个有价值的人进行拉拢,这种事他做的不知多少,所以在那个事情,他倒是还真记得不太清楚。
看着袁世凯不大甚解的模样,叶开没有继续解释,转而一脸遗憾的说道:“听闻袁大人被罢直,良某不得不道一声不公,袁公今此排挤出京,无异于国失重器,自墮壁垒,实乃我大清朝一哀。”
“良大人此言差矣,老夫年过半百,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也该享享桑榆晚景了,袁某今年新添了一个孙子,倒是有闲工夫逗弄一下稚儿,不用天天到军机房里值班。”袁世凯没有反驳,不动声色地向这位突然到访的军官陈述着自己归隐的决心。
“既然如此,良弼只能自怨自艾,徒呼哀哉了,袁公一路走好。”没有多说些什么,叶开在马上抱拳示意。
“借良大人吉言,天寒地冻,大人也请回吧。”在叶开的目送下,袁世凯的马车缓缓离开。
“爷,这人就是袁世凯?!”
瞧着袁世凯终于走远了,一旁骑在马上的韩春儿凑了过来,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问答中回过神来,“看着跟寻常老头儿没什么不同啊?”
轻轻的笑在心里,叶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脑海中重新回味一遍刚才两人的对话,良久,他才回过头来。
“春儿啊,你见过豺狼有吃素的吗,再怎么披着羊皮,还是一样会吃人啊。”
望着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马车,逢场作戏也到了卸妆的时刻,叶开一脸玄机莫测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