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错,造反的是我!杀人的是我!大逆不道是我!但是,我和贤妃真的没有私情,你所听到的,看的,都是她一厢情愿,我对天起誓!你要信我!若我今日对你说的有半句假话,就让冬雷烈火将我劈死在这!”
她抬手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呜咽出声:“李彻……你又让我想要离开这个皇宫了,但我却又舍不得你……”
男人直接将她拥入怀中,千言万语似乎此时都不必多说,唯有那句不舍得你,就代表了一切。
床上的孩子哭的嗓门真大,这母子二人都好像水做的一般,眼泪泛滥了。
一手给她擦着眼泪一边打趣道:“学小宝呢?哭的这么凶?”
在他身上捶打了他几拳,男人倒抽一口冷气:“你谋杀亲夫。”
“你要是敢不要我,我就杀了你!”她眼里带着泪光,说的是气势汹汹。
后者苦笑:“我李彻此生只要有你一人就够了,什么良娣贤妃胡歧公主,只要你一句话,我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那你以后不准看她们!”
后者一愣,随即而笑:“好。”
“贤妃没来之前,我想带着小宝一走了之,贤妃来了之后,我一想到我走了,你就归那些人所有,我就恨的牙痒痒!”
男人失笑:“现在还痒吗?”
“痒!”
“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痒,我走到今天这步,屹立在万人之上,就是为了让你活的自在,痛快!不必在宫中受人指摘规行矩步,也不必战战兢兢遭人暗算,更不必让这宫规束缚了你,无法行走于山河大川。只要你愿意,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都行,但是前提是必须得有我陪着。”
“真的?”
“真的。”男人笑着看向了她。
后者咬唇不满:“你要是做了皇帝,哪有空出宫。”
“你在哪,我在哪,我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虽然不知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她怎么可能让他不做这个皇帝。诚如他自己所说,机关算尽就是为了今时今日,怎么可能就这么前功尽弃?
眼前的男人脸色苍白,唇瓣薄削,那刀削斧凿的一张脸连日来已经变得憔悴不堪。如是风流峻拔的男子,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他独自一人舔舐多年的伤口。
那伤口已经结痂,却并未消退,今日再连血带肉的撕开,就成了这个模样。
“你在哪,我就在哪,这句话我再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她的笑容里隐含泪光,其实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永远在他身边陪伴,既然选择了相信和包容,他的罪孽和过去也都要原封不动的接受才行。
“不走了?”男人笑的鼻头发酸:“真的真的不走了?”
“不走。”她说的笃定。
“好……好……”说了两个字的人好像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径直向后倒去。
面前之人双眸骤然大睁,眼疾手快的去捞他,却与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李彻?”她抽出手来,看到手上那黏、腻温热的湿润竟然鲜红的刺目,顿时耳朵里就嗡的一声炸响了。
空气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耳朵里还有孩子忽然间拔高的哭声,她眼前先是一片赤红,再是白茫茫一片,好像天崩地裂,不在人世一般。
然而仅有的一丝神智强迫她伸出手去,手指的触感提醒着她自己在哪里。
抓住男人的手,捂着他出血的铠甲,她声嘶力竭的大叫:“来人!来人!!来人啊!!!”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一想到今天的画面还是会忍不住的心惊肉跳,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她才敢说出真相:“我那时候以为你死了……”
死之一字是忌讳,不敢说,不敢提,好像说了,提了,真的会应验一般。
但那时候他们已经老态龙钟子孙绕膝,反而对死亡已经不再畏惧。
“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起死,没什么可怕的。”
当然,李彻到底是没有死的,焦嬷嬷和大胡子赶来,七手八脚的脱了盔甲,男人的整个里衣好像在血水里洗过一样,彻底的浸透,因为有铠甲的遮挡,无法流出,蔓延的面积也相对于要大一些。
“旧伤了,伤了得五六天了。”
算算日子,正好是他离开皇宫的那几天。
刘玉瑶这才明白他所说的,所做的,没错,若想不为人所伤,若想苟活于世,你只能去不断的伤害别人,成为那个能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太子倒下了,好在宫内大事有四皇子权衡掌控,一切倒也相安无事,太子妃重着宫装亲自安抚了来使宾客,并清理御道积雪,送使节回了各自驿馆。
本想再往清泰殿中看看那位尚未苏醒的一国之君,却又觉得举步维艰。
这父子二人已经成仇,她却是夹在中间的那个,然而她选择了自己的男人,就只好也变的心狠冷酷起来。
想了想便道:“回东宫吧。”
昨晚烽火连天,雪夜奔袭,曾经人人都以为天不会再亮,但是今日再看,除了脚下干冷的石板之上,血色干涸,一切又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裙摆旖旎,行走在这寒风过巷的甬道之上,两侧宫墙高耸,天边夜色弥卷,逐渐暗淡起来的天色,预兆着新的夜晚即将来临。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玉瑶回头看去,只见一员身着盔甲的小将急匆匆的向她的方向奔来。
还没走近就率先抱拳叫道:“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待近了依稀可以看得出这人脸上笑容洋溢,除了皮肤黝黑粗粝了一些,倒是和沈文华有几分相似。
“你是沈家的人?”
那小将气喘吁吁的答道:“正是,沈苍勤是我的爷爷。”
“沈文华是你的弟弟?”
“对,三叔家的堂弟。”
提起这个堂弟,他还有略有些腼腆的笑了,一边挠头说道:“这个小子给殿下和娘娘添麻烦了,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去训训他。”
刘玉瑶也微笑答道:“是该训。”
“太子殿下一下午没有露面,是不是因为身上的伤……”
太子受伤一事并未外传,一来担心人心惶惶,二来担心没有伏法的乱党蠢蠢欲动,所以凡事都由四皇子代为出面。
现在这人问起伤势看来也是早就得知,便不也瞒他道:“太子的伤虽然没有大碍,但失血过多,还比较虚弱。”
“今晚我驻兵宫内,不必出宫,便想去看看殿下,我父亲也非常担心。”
他的父亲应该就是太子的舅舅了,沈家一家除了沈文华之外都是从戎战将,昨夜平反想必就是这父子二人带兵回京助阵。
“好,来吧,对了,你吃饭了吗?”
“这倒不曾。”那小将摸摸脑袋,又羞赧一笑。
“正好,我也没吃,咱们先去东宫吃饭。”
“真的啊?!好呀!有肉没?”
“要什么有什么!”
“还是宫里好!我再也不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塞北了!对了,太子妃娘娘,您跟太子殿下吹吹耳边风,就让我做个京官呗!我保护你们,也保护皇长孙殿下!”
“我说了不算,看你表现!”
“行!昨晚去清泰殿抓五殿下的时候,娘娘您背着的就是皇长孙吧?”
她嫣然一笑:“是啊。”
“真厉害!”忍不住对面前之人竖起了大拇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女人!木兰就算代父从军也没背个孩子啊!”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
“嘿嘿,我父亲还常骂我话多,我话多吗?肚子里有话还能憋着不说?总得说出来才能痛快的啊!”
“你的性格和七殿下倒是很像……”
“李律!嗨,我小时候给他做伴读的来着!一起滚过泥巴掏过鸟窝的,能不像吗!对了,但这李律其实话不多,就是贪玩,我也是啊,我也贪玩……”
他喋喋不休的讲起自己年幼时的趣事,时不时的爽落一笑,震的天边老鸹都振翅而飞。
然而想到尚未回京的七皇子,刘玉瑶不免又心事重重。
等他回来,看到京中变天,不知会作何感想。
自己的母亲被囚,父亲病入膏肓,一母同胞的哥哥成为乱党,而这一切都是他所信任的三哥所为,从此之后,兄弟再也做不成兄弟了吧?
可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历史上的哪位帝王不是孤家寡人?如是想着,不免又心疼太子几分。
三天后,李律赶回来的时候到底没能见上明晰帝最后一眼,文武百官跪在养心殿之外,送别了这位君主最后一程。
暖阁之内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之后,殿内妃嫔一片哀嚎四起,那其中不知有多少真心,又有几个假意。
反正对她们而言,今天是值得大哭一场的,哭出多年来的委屈和孤独,也为自己未知的未来嚎哭。
万福安战战兢兢的通报说:“七殿下回来了!”
正跪在榻前的刘玉瑶心里咯噔一下,慌乱无措的她不知如何面对那个率真的年轻人。
太子却于一旁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面容平静的看着床上那个刚刚咽气的一国之君。
除了不再呼吸,他与生前无异,然而人人都心知肚明,这世间再无此人,这便是死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