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日磾在接到了灵帝刘宏的命令后,立刻就返回了东观起笔为李陵平反之事写起了诏书,那雷厉风行的模样,和他之前犹犹豫豫的模样当真是天差地别。不过这就是马日磾的性格,在不确定之前尽可能的怀疑,在确定了之后就会坚定这个信念。
说起来,马日磾真的就凭借李义那一己之言从而相信这件事情吗?当然……不是!虽然看起来马日磾听到的全都只是李义的一面之词,但实际上整件事情又不单单只是李义的一面之词。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从灵帝刘宏,到三公、大将军等人,全都没有反对这件事情。虽然拿不出实物证据,但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其所言本身就足以作为证据了。毕竟,在这个注重声誉的时代,不管是刘宏还是三公,都不可能因为欣赏李义而为李陵平反翻案。
而且,也正是因为注重声誉,所以在马日磾看来,李义说得那些话的可信度也会非常高。事实上在后世也是如此,一个声誉良好之人说的话,许多人也都会选择直接相信。
当然,撰史需要的是严谨性,所以在史书中,马日磾只是按照他所说的,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记录下来。至于后人相不相信,那自然就是后人的事情了。毕竟他自己撰写史书,也会对之前史书中记载的内容多加验证。
只是在另外一边,当马日磾离去之后,众人却没有直接散去,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定论呢,那就是如何封赏李义。毕竟皇甫嵩和朱儁都已经封赏了,总不能继续当李义等着吧?要知道昔日随卢植破敌,兖州打破卜己的时候,就已经让李义等着了。
不过就在这时,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何进却忽然开口了,“陛下,既然李君候的出身已经要大白天下,那么臣以为,冠军侯这个名号似乎应该改一下才是。”
听到何进的话众人不禁一愣,似乎没有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不过随即众人就反应过来,一脸古怪的看着何进。因为他们实在不明白何进玩得这是哪一出,刚才明明还打算阻扰这件事情,如今却忽然体贴起李义来了。
是的,就是体贴,因为冠军侯这个称号并不是自古就有,而是武帝刘彻为霍去病专门设置的,意为勇冠三军。如果李义的出身还如同以往,那么用这个侯爵名号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如今,李义却是李陵的后人!
关于李家和霍家之间的恩怨情仇,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昔日卫青和霍去病深入漠北北伐匈奴,李广也要求参战,最终随卫青出征。但结果却让人很是无奈,因为迷路,耽误了约定的时机,甚至差点酿成大祸,最终因为卫青的问责,李广选择了自杀。
这件事情和卫青自然没有任何关系,身为统帅,麾下出现问题自然得询问一番,更别说刘彻那边还在等消息。而李广自杀,却也是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老将军戎马一生,却犯下如此听起来有些儿戏的错误,险些酿成大祸,因为羞愧而自杀却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随后,李广三子之中,仅存的儿子李敢却因此怀恨在心,认为是卫青逼死李广,并于某次找到机会打伤了卫青。对此,卫青隐瞒了下来,却被霍去病得知,于是霍去病也找了个机会,在一次射猎中射杀了李敢。要说有错,自然是李广和李敢先有错的,只是霍去病射杀了李敢却也是事实。
如今数百年过去了,李家早已经没落,霍家也已经不存在了,仇怨也不可能继续下去,不过冠军侯这个名号,显然依然存在。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一个李氏后人顶着冠军侯这个名号,任谁都会觉得怪怪的。
所以,众人古怪的看着何进,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尤其是张让和袁隗等人,心中更是一边骂着何进,一边琢磨着何进的态度,以及是否要继续拉拢何进。
“嗯……遂高之言却也不无道理……”刘宏抚须沉吟着,不过表情却颇为纠结。因为这冠军侯的名号一旦改了,那刘宏按照霍去病的路去给李义铺设这件事情不也告终了吗?本来都已经定好了封李义一个骠骑将军,但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位置显然不能给李义了。哪怕李义自己不拒绝,刘宏也不能这么做。
毕竟,这其中的道道就算李义暂时没想明白,早晚也会想明白的。届时李义会怎么想?这显然是一个问题。
“但如果那霍去病不行,卫青也不行了?”刘宏纠结的想着,虽然卫青貌似和李家没有什么恩怨,但毕竟李广是因为卫青的问责而自杀,哪怕卫青没错。
而另外一边,皇甫嵩和朱儁倒是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李义的新名号,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对于他们这些军旅出身的人,更加具有吸引力?
就在这时,何进又开口了,“陛下,诸位,李君候乃是李骑都的后人,却也是飞将军李公的后人,昔日太史公对李公的评价是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而臣观李君候,却也当得上这四个字!”
“无双侯?”刘宏沉吟着,反复念叨着这个词,似乎是在考虑。
而袁隗等人则古怪的看着何进,显然对于何进的这番话很是奇怪。确实,在史记中的李广传里是有这么一句话,但全文却是“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这句话是一个叫做公孙昆邪的典属国,于李广任上谷太守时,对汉景帝刘启上疏的时候说的。
暂且不说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公孙昆邪又为什么会这么说。单单这句话,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夸奖李广。因为这番话说白了,虽然承认了李广的才能,但却直接说他非常自负,很可能会引来败果。而这份上疏最终的结果,就是李广被调任到了上郡当郡守。
所以,袁隗等人实在不明白何进的这番话到底是在夸李义,还是在损李义。如果换做是寻常大儒的话,那肯定是在暗损李义无疑!不过他们却不觉得何进有那么大的学问。
“不对!何进如果不知道这件事情,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番话来呢?肯定是那些阿谀小人给何进提出来的主意!”袁隗等人心中暗想着。只是虽然想明白了,但问题又来了,“何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纯粹恶心一下李义吗?”
袁隗等人沉思着,而那边的张让,却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何进到底怎么想,回去就将其养子和何进之妹的婚事定下来。他不懂得何进说这番话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但只要这件事情定下来,不管何进到底怎么想,他也不觉得那些士大夫们还会继续拉拢何进。
反倒是皇甫嵩和朱儁这两个对于朝堂内的斗争没有半分兴趣的人,正和刘宏一样,在念叨着这个称号。“好啊!这个名号好!之前是勇冠三军,如今是天下无双!却是一个好名号!”
他们虽然也看过史记,不过却也不记得李广传中到底是怎么记载的,但对于这个名号,他们可是非常喜欢的。毕竟,身为将军,又有那个人不喜欢这种听起来就霸气测漏的名号呢?
“诸位觉得如何?”刘宏闻言看着众人问道,不过心中依然充满了纠结。理由很简单,想到冠军侯,他就能够想到北伐匈奴的霍去病,可这无双侯……虽然听起来挺不错的,无双侯!无双上将!只是何进的那番话却直接带出了李广。好吧,李广也是一代名将,但关键他在北伐胡人的时候,表现可实在是……
这种想法,让刘宏虽然没有表示出来,但还是暗暗希望有人觉得这个名号不好而否决,虽然刘宏也不知道这个名号哪里不好听。因为就算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名号相当不错。
可惜的是,袁隗等人并没能够及时的揣摩出刘宏的心思,又或者此时他们的心思早已经不在这方面上,而是放在琢磨何进的想法上。不知道如果何进知道自己的一番话会让袁隗等人如此苦恼,会不会心生得意之情呢?
不过袁隗等人不说话,却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说话,最少皇甫嵩、朱儁这两个懒得理会朝堂争斗的人,对于无双侯这个名号就很满意。
“陛下,臣以为这个名号非常适合李君候!臣也以为李君候的才气在如今同样是天下无双!”皇甫嵩高声说道。嗯……不知道皇甫嵩回去翻阅了史记之后,会不会后悔这么说呢?
“臣附议!自从李君候奉命讨伐黄巾乱贼以来,武功、胆识、统军无一不是出类拔萃,远超其余人。无双之名,却是很符合李君候。”朱儁出言附和着。
“你们两个啊……”李义无语的想着,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不知道研究过多少次史记、汉书的人还能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天下无双?根本就是在反讽李广不堪大用嘛!
只是,他却也不知道何进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清楚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毕竟……和袁隗等人的想法一样,很多时候你对于一个屠夫出身的人,不可能要求那么高。就好像李义对于麾下的吕布等人,也不会给他们什么高标准。
不过,就算何进真的在暗讽李义,李义又会在乎吗?不可能,毕竟在李义心中,何进只剩下几年的性命了,和一个将死之人生气,那不是没事找事吗?而且等到李义提出自己的请求之后,他也不觉得自己和何进还会有什么纠葛了。
“既然如此,那么子康,就改封你为无双侯!不过,既然是无双侯,那么冠军县就不适合继续作为你的封地了,不知道子康你喜欢哪里呢?”刘宏听到皇甫嵩两人的话,又瞅了瞅其他人,最终有些无奈的说道。
“多谢陛下!如果可以的话,不知是否可以将臣的故乡作为臣的封地?”李义闻言恭声说道。
“呵呵,子康可要想好了,并州那边,和其他地方可是不太一样的。”刘宏闻言顿时笑道。
在这个时代,食邑表示食民户的税租,简单来说,食邑5000,就代表这5000户的税租都是你的了。可问题是,每个地方的民户能够缴纳的税租肯定都是不同的,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的王侯、列侯都希望分封在司隶、冀、豫、兖等州,因为这三个州的税租无疑更高!
“陛下,荣归故里一直是臣的心愿!而且臣的先父,以及先祖们,想来也会希望看到世代居住的地方,能够成为臣的封地吧。”李义恭声说道。
“既然如此,朕准了!”刘宏闻言笑着说道,“从今天起,九原县改名为无双县!”说到这里,刘宏顿了顿,看向众人笑着问道,“诸位,以子康之前在冀州随卢尚书平乱的功劳,率6000骑大破卜己13万大军,并吓死卜己的功劳,以及射杀张角三名贼首,使得广宗城得以被攻破,进而平定黄巾乱贼的功劳……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封赏啊?”
闻言,袁隗三人商议了一番后恭声说道,“回陛下,以臣等之见,李君候的功劳,按照本朝制度,当增加食邑一万两千五百户!加上李君候本来的食邑,共一万五千户!”
严格说来,李义的功劳还是比不上皇甫嵩和朱儁的,毕竟他们两人都是统帅,统兵之人的功劳自然是拿大头的。可偏偏,李义虽然没有统兵之功,但他却拿了张角三人的脑袋!再加上卜己,袁隗等人说增加一万两千五百户,其实都已经算是少的了。
“嗯……九原……无双县有一万五千户吗?”刘宏闻言问道。
“这……”袁隗等人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了,见状刘宏转头看向张让以及其他人,他们却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子康,朕记得你昔日做过五原郡的主簿,九原县的户籍情况你应该知道吧?”刘宏有些无奈的说道。他却也没有怪责其他人,因为他也知道,在李义出现之前,整个朝廷又有谁会将眼光放在并州呢?就算真的看过去,也不过是看看那些依附的匈奴人有没有搞什么乱子。
唯一比较重要的,也就只有上党、太原和雁门三郡了,五原郡?很遗憾,如果胡人不去那里闹事的话,那里还真没有在士大夫们的关注范围之内。
“回陛下,光和5年时,五原郡约有8000户左右……”李义闻言恭声说道。
8000户,也就是8000个人家,但具体有多少人呢?这却也说不准,不过一般来说,一个普通的民户都是按照五口人来计算,这是从秦朝时期就传承下来的制度。
“才8000户啊……”刘宏闻言面色古怪的嘀咕着,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偌大一个五原郡,竟然才这么一点人。
是的,就是这么一点人,要知道皇甫嵩食邑八千户,不过只是食槐里、美阳两县的租税。要知道那可只是两个县城而已!而在五原郡,共有九个县城,却不过也才八千户而已。虽然说槐里、美阳位处司隶右扶风,但这种恐怖的差距,也证明了并州和其他州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邓太尉,你去问问并州诸郡的情况。”刘宏无奈的说道。
邓盛闻言起身离去,而刘宏则再次询问诸人,“那么诸位,食邑和封地的事情暂且放在一旁,子康此次立下如此大功,诸位觉得应该如何封赏啊?总不能依然留在曼柏任度辽将军吧?”
只是刘宏的话音刚落,李义却开口说道,“陛下,昨日臣曾言,愿用此次战功换取为先祖平反的机会!如今先祖得蒙圣恩,已经平冤昭雪,陛下更封赏臣万户食邑。臣,不敢再多求!”
一句话,让李义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何进与张让,他们显然没有想到担心了半天,结果李义竟然弄出了这么一出?而那边袁隗等人的表情也是惊诧莫名,他们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但又有谁真的当真了?而且换句话来说,一个平反的机会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功劳去换?
如果这么大的功劳才能够去平反的话,那历史上有哪里会有那么多人去平反?
“胡闹!子康你立下如此大的战功,如果不赏,那昔日高祖皇帝立下的军功制度岂不成了摆设?!”刘宏闻言笑骂道。
说着,也不给李义开口的机会,直接转头看向众人问道,“来,大家都说说,应该如何封赏子康~”虽然无双侯让刘宏联想到李广这一点有些让他纠结,不过对李义的宠信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给李义升官!刘宏的态度依然明确。
只是,面对刘宏的询问,众人却均沉默着,何进和张让自然是因为不想看到李义步入朝堂,而袁隗等人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因为按照刘宏给皇甫嵩两人的封赏,直接就跳了一级从秩比两千石跳到了秩中两千石,那李义呢?功劳不在皇甫嵩两人之下,但如果也这么跳的话,那除了骠骑将军似乎也没有位置给李义了。
毕竟,在武官之中,除了废置的大司马之外,最高的就是大将军,往下除了骠骑将军之外,就是车骑将军了。而这车骑将军本身,就已经拆成两份给了皇甫嵩和朱儁,难道再弄个前车骑将军或者后车骑将军?
可如果任命李义为骠骑将军……却显然也不适合,不然刚才也不至于改那侯爵名号了。
袁隗等人在沉思,何进和张让却也在沉思,显然刘宏是非得升李义的官不可,那么如果他们还出言阻止的话,显然就是和刘宏做对了,这种事情,不管是张让还是何进,那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但升官……
就在这时,何进忽然开口说道,“陛下,昔日孝武皇帝因为欣赏霍去病,独为其设立骠骑将军一职,开始骠骑将军不过只秩两千石,直到元狩四年,才与大将军官秩等同。”
说到这里,何进顿了一下又再次说道,“李君候的先祖李公镇守并州时被胡人畏惧,称之为飞将军。而李君候昔年斩杀敌酋和连、塞外打猎等事,也被胡人畏惧,称之为飞将军。所以臣以为,不如新置飞将军一职!”
“飞将军?”刘宏闻言沉吟着,纠结的心情终于忍不住浮现在了脸上,先是无双侯,再是飞将军,从侯爵名号到官名全部都要往李广身上靠,这让刘宏心中实在有些烦躁。
“不错!”何进再次开口说道,“以臣之见,不若将度辽营改为飞骑营,并扩军至万人,想来北方胡人听闻,定然会大为恐慌,更可以借此练出一支雄兵,随时等待圣命率军北伐!另外,臣建议由李君候兼领并州牧,不但可以威慑北方胡人,还可以震慑内附的那些胡人……”
“原来如此……”袁隗等人看着刘宏那纠结的神色,终于明白何进为什么刚才会说出那番话了。先是把李义从霍去病第二这个人设中拿出来,如此一来刘宏对李义的幻想就会稍微清醒一些。随即在提出刚才的那番话,借机让李义留在并州。甚至在他们看来,何进之所以提出让李义兼领并州牧,也是觉得一个飞骑营和飞骑将军未必能够让李义闭嘴。
“只要留在地方,管你是骠骑将军还是飞骑将军又能如何?而且你独领一营不好找你的把柄,但你成为了并州牧后还找不到吗?”何进心中冷笑着。
“臣附议!”张让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他也弄明白了何进的意思,同时,也非常赞同这一点。只要让李义留在地方,想要找他的问题还不容易吗?
“这算是助攻吗?”李义心中古怪的想着,说起来,他之前就和皇甫嵩研究过如何留在地方,但皇甫嵩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毕竟如果太直白,难免会让人以为李义只是贪恋兵权而已,那可是身为臣子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