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捋着胡须定定的看着宁修,并没有说答应亦或者不答应。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令宁修紧张极了。
良久张居正才缓缓说道:“贤生此举高义,老夫愿意帮你这个忙。不过”
宁修本是大喜,但听到不过二字时却是忽的心中一沉。
终归是有条件的吗?
“阁老请讲!”
宁修作出一副晚生恭敬聆听长辈训示的姿态,这令张居正十分的满意。
“老夫会去与陛下和刘指挥使说。不过贤生这里也需要做些事情。首先嘛便是集合更多的人。”
张居正的这番论调宁修早已想到。舆论从来都是左右人心的关键工具。即便是统治者,有时也不得不在舆论面前低头。这就是为何宁修集合一众湖广士子联名上书。可要想集合更多的人却并不容易。
毕竟这个时代君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能够有十几名士子站出来就已经不错了,指望所有人像他们那样“高义”不太现实。
“还请阁老赐教,如何能够集合更多的人?”
“琼林宴”
张居正不疾不徐的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琼林宴?
宁修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多谢阁老赐教!”
琼林宴虽然只是一众士子进士登科后欢聚的晚宴,并不具有任何的政治指向性,但因为集合了全部新科进士,往往是这些官场准新人相互认识了解的一个平台。宁修如果能够在琼林宴上联合尽可能多的士子,其影响力绝不是区区十几名湖广士子可比的。
一想到这里宁修心中稍定。
不过这样一来就得等到琼林宴开始了,不知刘惟宁在诏狱中会不会受委屈。
此刻宁修只盼着琼林宴快些到来,好让他有机会在琼林宴上说服同年们,与他一起联名上书赦免刘惟宁。
诏狱之中很阴冷,越往里走越是如此。
虽然不比刑部大牢规模大,诏狱却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因为这里关押的都是政治犯也就是钦犯。
刘惟宁被关押在靠里的一间牢房内,单间。
这让他感到很意外。
这个单间环境虽然不能称得上好,但至少有一堆干草垛可以休息睡觉,勉强也算干净。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自从被提进诏狱,他一直没有被审问。
这种不确定感更让他感到茫然,自己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进来的。那日在皇极殿参加殿试时,他意气风发。当看到题目后却是心中一动。
按照实力来说他最多混个三甲同进士出身,要外放做个州县官。
可他希望留京任职,这就需要有更好的成绩。
实力不够,投机来凑。
刘惟宁当时便生出一计来。
那就是骂皇帝。
这也是明代士大夫和官员获取声名的一条终南捷径。
别管其本人是个什么货色,只要骂了皇帝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且可以获得一众同僚的支持。
海瑞把嘉靖帝骂的那么惨不也没啥事吗?
刘惟宁选择骂皇帝,就是剑走偏锋。
当然,读书人骂人是不吐脏字的,他也不敢吐。
要是在文章中出现两句诸如“贼你娘”、“日你先人”的话,那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刘惟宁的文章中甚至连一些诸如“暴虐”的词汇都不曾有。
这符合读书人骂人的一贯宗旨。
但这份文章显然让万历皇帝看了不舒服。
故而万历皇帝一纸圣旨将刘惟宁投入了诏狱。
这是刘惟宁始料未及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天子会把他这个准进士投入黑牢!
这下玩大了啊。刘惟宁心中暗道。
若是因此丢了功名甚至性命,那就太亏了。
可是事已至此,刘惟宁能够做的也只有苦苦等待。
他祈盼天子能够放他一马。他也希望同乡同年中能够有人站出来替他仗义执言。
会有人吗?
刘惟宁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怕是没人敢出头吧?
他的这次沽名卖直算是彻底失败了。
便在他哀婉叹息之际,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几个锦衣卫校尉朝自己所在的牢房走来。
终于要审问了吗?
刘惟宁咽下一口吐沫,强自压下紧张的心情,努力让自己表现的镇静一些。
“出来吧,刘指挥使要亲自提审你!”
一个锦衣卫校尉厉声道。
刘指挥使?
刘惟宁对大明官场还算有一点了解,知道如今执掌锦衣卫权柄的便是刘守有刘大人。
他区区一个准进士竟然要让刘守有刘老亲自审问?
刘惟宁直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缓步走出牢房随着两名锦衣卫校尉迈步走去。
走到一处相对宽敞的小堂内,两名锦衣卫校尉停了下来。
刘惟宁抬头去瞧,却见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官帽椅上打量着他。
他心中暗道此人一定就是刘守有了。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跪倒。该摆的姿态是一定要摆的,他是以冲撞冒犯皇帝的罪名进来的,骨头不能太软。
“坐吧。”
刘守有冲刘惟宁旁边的椅子点了点,淡淡道。
刘惟宁直是有些发懵,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全部忘了。
直到刘守有再次提醒,他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不过仅有小半个屁股沾在椅子上,不敢坐实在了。
“多的话本官也不与你多问了。本官只问你一句话,为何要诋毁天子?”
嘶,好大的一顶帽子啊!
刘惟宁心道这老匹夫果然毒辣,看似和善一出口就如此诛心!
难怪这老匹夫能够简在帝心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原来是个城府极深的笑面虎啊!
诋毁天子,便是杀他十次都不过分。
可问题是刘惟宁说的是事实不是诋毁,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也是一个是非问题。
“指挥使大人此言差矣。”刘惟宁冲刘守有拱了拱手,接道:“学生并未有诋毁君父的行为。”
“哦?”
刘守有冷笑一声:“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呐,把他殿试文章的抄本取来!”
刘惟宁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这厮真是有备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