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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阻击

    这倒不是说楚军幕府谋士无能,而是他们无法体会秦人的用心。国尉府谋士从未想过要把楚军消灭在战场上,他们是想将楚军堵在渭水之北,待粮尽再做围歼和追击。这才是最省力的打发,秦军追求的是胜利和首级,不是荣誉。

    环境决定人本身,这种环境包括肉眼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的等级。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想法,这是所处环境下的最优选择。

    站在秦军的角度,饿死楚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一如长平之战饿死赵军,最后迫使赵军全军投降。渡渭之战类似于赵括突围,只要顶回去就行。但是碍于楚军的巫器,顶回去必须和楚军搅在一起,所以不能先于渭水南岸列阵,而是要等楚军先过河,再冲上去把他们赶下水。

    抱着这样的思想,秦军才将骑兵布置在阵前,将步兵布置在了阵后。常规作战中,这是完全错误的布置,步兵才是决战的主角,骑兵即便布置在军阵中间,也是寻隙而攻,不可能代替步兵在战斗的作用。决战如此,可如果仅仅是一场阻击战,用行动迅速的骑兵冒着炮火攻击楚军渡至渭南的先头部队,那就完全合理了。

    秦军将几十万人的决战转变成一场不足十万人的阻击战,己方主攻的是两万五千名骑兵以及数千名弩兵,敌方参战的是渡过渭水不到三千名的步兵,以及渭水北岸发射铁弹的巫器之军。剩下几十万只能在战场之外观望。

    针对这种布置,楚军战术自然要作出相应的调整。然而谋士法算的争论还没有结束,熊荆就策马前行了。他不会等待、也不屑用谋士绞尽脑汁想出的万全之策,他只有一个王者直面挑战的真实本能。抱着这种本能,他迅速的行动,希望在对岸楚军被秦军击溃之前奔至渭南。

    楚军骑兵紧跟着熊荆身后的王旗,渭水对岸的秦人也注视这面旗帜。他们看到三头凤旗从楚军左翼飘向楚军中军,从六座浮桥中最东面的一座飘向渭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王去阵前誓师已非常危险,何况是一马当先的冲锋。

    “荆王……”连卫缭身边的仆臣也忍不住出声,从来没有哪位君王会如此勇敢的近乎鲁莽。卫缭脸上却全是担忧,他极为担忧的看着赵政——他越来越觉得昨天荆王主动退却是精心设计的计谋,而他担心的赵政正平端着陆离镜久久不语。

    朝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射在那副铮亮的钜甲上,不时闪现耀眼的光芒。他所注视的人先是在渭水北岸奔驰,抢渡的楚卒让出浮桥后,他方策马踏上浮桥,径直朝渭南而来。

    英勇无畏的少年,肆意无拘的青春,看着这一幕,赵政没有别的思绪,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不过他胯下的赤骥并不同意这一点,这匹性情暴躁的索格底亚那六岁公马听闻鼓声便开始躁动鸣叫,它想和它的同类一起,奔驰在战场之上。

    辕门内一干不敢置信的人当中,唯有亚里士多德四世不断的点头,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格拉尼卡斯会战(波斯三大战役首战)的现场,不过是站在波斯大军这一边。那次著名的会战中,面对隔河阻击的波斯骑兵,亚历山大大帝和楚尼王一样身先士卒,率领着马其顿骑兵冲过格拉尼卡斯河,最终获得了会战的胜利。

    想到格拉尼卡斯会战的亚里士多德四世不由生出些恐惧,他恐惧秦尼骑兵战败后秦尼大军彻底崩溃,那时候自己将裹挟在乱军之中,生死不卜。

    有人惊讶、有人担忧、有人羡慕,有人恐惧……,这都是战场之外的旁观者。在他们前方,身处战场的中军之将赵勇一面留意冒着炮火前进的弩车,一面看着那面飘过渭水的凤旗;更前方,率领骑军的辛胜一看到那面凤旗便爆射出兴奋的目光,他必要将荆王斩于马下!

    “列阵!列阵……”秦军弩车在前,骑军在后,裹挟沙暴而来。渡过渭水的士卒被吹的睁不开眼,他们只听见阵前卒长在高喊列阵。靠着深入骨髓的惯性,他们以卒为单位熟练的列出了阵势。

    浮桥设在两师军阵之间,每师军阵宽六十列,加上军阵之间留开的空间,浮桥和浮桥相距八十米。桥长五百多米、宽二点四米,此前均分在六道浮桥北端的息师、郢师的着甲士卒只能单列跑步通过,奔跑时前后间隔两到三米。一刻钟时间,每道浮桥只能通过大约五百人,最多不超过七百人。秦军逼近时,几部稍晚才铺好桥面的浮桥,通过的士卒还不足一个卒。

    列阵的命令一下达,他们退至浮桥桥头十米外,尽量缩小军阵的宽度,矛尖前指向沙尘中迷糊不清的秦军。区区几百人抗击数万人,能让甲士不惧的除了大喊大叫鼓舞士气的誉士和军官,再就是头顶不断飞过的炮弹。

    渭水北岸,十六门攻城炮也抬起了炮口,加入了轰击序列。三十二斤重的炮弹逆着猛烈的东南风,呼啸飞过渭水、飞过楚军单薄的军阵,最后落在渭水南岸的泥土。当弩车逐步逼近到一千二百米时,炮弹终于开始命令目标。

    ‘砰’的一声巨响,被击中的弩车巨震砸毁,挽马随之嘶鸣,竭尽全力想挣脱缰绳。炮弹,这种带着呼啸而至的东西是它们从未见过的事物。

    “加疾!加疾也!!”炮卒军官在硝烟中大喊,十四岁的炮手以更加迅捷的速度清理炮膛、装入火药、塞入炮弹……。炮声更加猛烈,不断有弩车中炮侧翻。

    然而弩车横排而进,彼此间隔十数米,并不是齐聚在一起。六、七十门火炮轰击宽约三千多米的目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并且弩车在快速向前,炮兵只能预估提前量调整仰角开炮,这样的命中率可想而制。短短两分钟不到,射程已经能覆盖渭南楚军的弩车陆续停车上弦,瞄准屏护浮桥而列成六个矛阵的楚军士卒。

    “射——!”弩将韩申嘴里爆出一声呐喊,令骑一挥,两百多支弩箭射向桥头的楚军。丈长的弩箭破空飞行三百多米,没入屏护浮桥的楚军矛阵。

    “盾!举盾……”最先过桥的楚卒不但全身双甲,还带有盾牌。卒长命令举盾,全卒立即举盾,然而强劲的弩箭还是破空而来,其中一发射穿卒长,余势未消的箭矢将他拖向后方,与一名誉士串在了一起。等几十发弩将射完,前排誉士多数中箭身亡。

    “退!”第一轮弩箭射完的弩车没有原地上弦,而是后退五十步再度上弦。楚军炮兵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后退,发射的炮弹全部打在它们身前。

    “射——!”并不长的间隔,韩申再次下令疾喊。令骑挥下,两百多辆弩车射出了第二轮弩箭,接替前两排誉士的甲士再度被射毙。

    “进!”不断前进后退是弩车躲避炮击的有效方式,看着那些陷入泥土里的炮弹,韩申得意的笑,根本没有看到浮桥上那面凤旗越来越近。他身后的辛胜则死死盯着那面凤旗,他已经等不及弩车的第三轮齐射了,一看到那边凤旗快奔到渭水中央,他立即令道“攻!”

    “攻——!”军吏挥旗疾喊,随着这道命令,已经列好冲锋阵势的骑兵快步向前,数万只马蹄践踏着大地,好似鼓槌在击打建鼓。‘哒哒哒哒’的声音一开始舒缓,随后变得急骤,到最后整块大地都在震颤。

    “秦骑!秦骑也……”卒长阵亡,前排誉士几乎覆灭,秦军骑兵带着席卷天地的声势而来,剩余的甲士本能的惊惧。他们还未攥紧手中的矛柲,位于最前列的畴骑已经冒着楚军弓手的箭矢疾冲而至,夷矛虽然捅中了战马,但矛卒也被战马撞飞。

    与楚军重骑波浪般的持续冲击不同,秦军畴骑是一次性的狂暴猛击。前排骑士如果倒下,后排战马会踏着他的身体往前疾冲。‘啪啪啪’的矛柲断裂声,士卒的呼喊声,战马的嘶鸣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畴骑和楚卒也混杂在一起。

    畴骑冲过,浮桥南端六个楚军矛阵有四个破裂散乱,只有两个顶住了畴骑的冲击。这时候秦军轻骑又至,弩箭纷飞,破裂的军阵更加破裂,散乱的军阵更加散乱。

    浮桥上的熊荆看着这一幕,心里只有焦急,毫无恐惧。秦军反其道将骑兵布置在阵前让楚军失备,他必须挽回正在崩坏的局势,不然攻心之策全部失败。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快冲到桥头的时候,桥头剩下的楚卒已所剩无几。

    “大王……”一个原本打算退走的息师士卒一转身就看到了桥上快步奔来的熊荆。他不敢确定来者一定是熊荆,可他认识那面三头凤旗。

    “大王!大王至矣!”他忘记一切的呼喊,整个人不再狼狈,唯有振奋。

    非常轻微地‘噗’的一声,剑锋削过,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等挥剑的辛胜冲上浮桥,他的头颅才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