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褐率领的中尉、卫尉残军从武关北上卢氏县,又从卢氏县绕了一大圈才翻越秦岭,与其他郡县的军队一起,回到了关中平原。炎炎夏日,亚里士多德四世在山林中穿行吸入了瘴气,时不时要全身发冷、口吐白沫一回。虽然身体不适,使命在身的他仍马上向赵政复命。
他进入王幕时,赵政披散的头发已让人束起,头上戴着一顶红色鹿弁冠,身上穿的是韎(i)色衣裳。韎色如血,这种颜色让人振奋,可再怎么振奋也难掩赵政苍白青灰的脸。
“陛下……”亚里士多德四世吃惊于赵政的变化。秦军并未真正的战败,只是丢失了胡姆丹。陛下的母亲,美丽的王后、他的学生扶苏,还有无数嫔妃都在胡姆丹王城。
可亚里士多德四世相信她们不会遭到伤害——伊苏斯战役之后(前333年),亚历山大大帝也曾俘虏了大流士的家眷,但大帝以王家礼仪相待,没有丝毫的侮辱侵犯。楚尼国王是真正的王者,真正的王者绝不会欺凌弱者,他只会挑战强者。
亚里士多德四世如此着想,他如此劝慰赵政,赵政听闻毋忌的传译后却置若罔闻,他只问道“大人可见荆人之巫器?”
“当然。”火炮的威力让亚里士多德四世震颤,他相信这就是宙斯的武器,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被楚尼人窃取。“我见到了它,它像宙斯的雷霆一样令人畏惧。所有的秘密都在那种黑色粉末上,楚尼人使用雷霆的时候,会往那根铁管里塞入丝绸包裹的粉末……”
借助陆离镜,亚里士多德四世发现与掷弹一样,火炮的发射药也用丝绸包裹,它最先装填,然后再放入圆形的、可怕的铁弹,正是这种发射后不断跳跃的铁弹在杀伤秦尼士兵。
铁管的后端还有一个用绳索相连,可以活动的机械,每当楚尼军官喊‘放’的时候,士兵就会拉动那根绳索,机械激发后闪现火星,火星以一种他暂时不明白的方式点燃铁管里的黑色粉末,然后铁管雷霆作响,喷出火焰的同时也射出铁弹。
亚里士多德四世花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介绍他所目睹的火炮,描绘它的威力,猜测火炮的原理。这并不只是口述,还有他的随从画下的写实画作崎岖的山地谷道,并排放列的楚军火炮猛烈喷射出火焰和炮弹,炮口数百米外的秦军士卒正被它们割麦子一样杀伤……
赵政只看了一眼就将这张画作翻过,下面几张画作是对火炮的写实描绘火炮竖置在两个车轮的车轴正中,两大轮前还有一对小轮,它们构成一辆完整的四轮炮车。四匹高大的龙马拖曳着炮车,行驶在谷道上。
“大人既已尽知其理,敢问如何破之?”赵政把最后一张画递给卫缭,如此问道。
秦尼将军嘴里的巫器到底是什么东西,亚里士多德四世已经亲眼目睹。从第一眼看到火炮起,他就不断的在想如何对付这种武器。他最开始想到的是巨型弩炮,这是少府燕无佚等人的思路,但这是不现实的。巨型弩炮射程虽远,然而移动不便,并且上弦缓慢。
第二个办法就是贴身近战,秦军对付韩军,希腊士兵对付波斯弓箭手都采取这种办法。这种办法完全有效,亚历山大四世此前也曾建议秦军设法冲上去近战,可秦军显然失败了——当楚军使用霰弹时,秦军还没有靠近火炮,就被火炮发射的霰弹打得溃败。
回想着这几天的思考,亚里士多德四世道“陛下,就我所知,已知世界从未有过这样的武器,因此也就没有战场上战胜它的方法。”
毋忌的翻译要慢一步,得闻白狄大人也没有办法,赵政脸色更加灰暗。
“但这仅仅是在战场上。”亚里士多德四世的下一句话让赵政燃起了希望。“楚尼人需要索格底亚那商人售出硫磺,这说明他们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硫磺。”
“硫磺?”这个时代的词汇少有两个字符,都是一字一词,赵政很不自然的念起这两个字。
“是的。”亚里士多德四世道,“陛下可以从索格底亚那商人那里高价买下所有的硫磺,让楚尼人得不到它,这样楚尼人的雷霆武器就会无法使用……”
亚里士多德四世说话时目光并不坚定,他的这个提议很可能没有效果,因为楚尼商船能直接驶抵波斯湾。地中海世界的硫磺并不像东方这么稀缺,楚尼商船只要走远一些,就能获得大量的、廉价的硫磺。在赵政连连点头之际,他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除此以外,我认为对付雷霆武器最好的办法就是仿制它,用雷霆武器对付雷霆武器,就好像用弓箭手对付弓箭手一样。”等待毋忌翻译的过程中,亚里士多德四世看着赵政,心脏忽然跳的很快。“我请求陛下允许我派人将一部分黑色粉末送到亚历山大卓亚的缪斯学院,那有最渊博的智者和哲学家、数学家,也有最好的炼金术士,他们肯定破解粉末的秘密……”
发出雷霆之声的武器,拥有宙斯一样的神力。亚里士多德四世不敢设想将这种武器‘带’回已知世界后会产生多大的震动,即便他的军事知识并不丰富,他也能预见到这种武器将改变整个已知世界。
说话间,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忐忑,不让声调出现颤抖。话说完,他屏住呼吸等待毋忌的翻译,倾听赵政的回答。可惜,毋忌翻译好久,也不闻赵政的声音。因为赵政根本就没有说话。
“大王言,大人辛劳,请大人至帐后安歇。”赵高尖锐的声音响起。亚里士多德四世还想争取时,又小心而谨慎的闭嘴,他相信赵政终会答应。
“白狄大人……”卫缭站在旁侧一直没有说话。
“国之利器,岂能轻示于人。”只要能冷静下来,赵政就是理智的。巫器、巫药,虽然现在是敌人的武器,此战之后就会是秦军的武器,他岂能将这样的武器交给白狄。
“大王英明。”卫缭完全赞同的赵政的意见,他当时是真的没有办法,才会向亚里士多德四世请教此事。既然这种武器西方也没有,又何必请白狄人破解?一旦破解,白狄人也有楚人的巫器,那不是又要‘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
“荆人何时粮尽?”幕府已想出一套对着巫器的办法,各郡县抵达的士卒也越来越多,赵政竭力压抑着狂躁,等待最后的决战。
“当在此数日。”数日前咸阳城就让庶民出城就食,不然赵政不会发现咸阳已被楚军拔下。
“数日是几日?”赵政转头冷视卫缭,带着莫名的杀气。
“臣……”卫缭大急。秦楚两军隔水对峙,楚军龙马骑兵屏绝北岸,咸阳城又紧闭城门,秦军要想知道城内的消息,只能靠出城就食的庶民。这些庶民只许出不许进,楚军更驻扎在王宫苑囿,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粮草,什么时候会南渡渭水。
“寡人再等五日,五日后荆人若仍未渡渭……”赵政咬着牙关,腮帮不断的抽搐。
卫缭见此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急揖道“臣知也。臣知也。”
赵政只愿意再隐忍五日,咸阳城南城,七丈二尺的城墙上,熊荆正眺望着渭南连绵不绝的秦军军帐。战争不是谁的人多,谁就能打赢;秦军精锐不是攻入南阳方城,就是在围攻邯郸,眼前这些秦卒大多数老弱……。饶是如此,他还是被一眼看不到头的秦军军营所震撼。
十日前他曾在白鹿塬上一览秦军军营,但那时的秦军并没有现在这种规模。五十万、六十万、七十万……,熊荆不断猜测秦军的数量。
“秦人军幕即阵列,不知有阵几何也。”淖信也站在城头眺望秦军军帐,他只能看到视界内有四道军阵,更远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秦人多矣!”斗于雉放下陆离镜忍不住惊叹。“我军重骑破阵之术,已不可用。”
秦人军帐重重叠叠,除了靠近渭水特意空出、引诱楚军南渡的五里,整个渭南无边无际,全是营帐。重骑兵或许能击破一两道军阵,再远就不行了,无休止的破阵只会让战马累死。
“秦人阵若城池,四面皆备。然城池不可移也,进之、退之,城池皆破。此时重骑趁隙猛击其幕府,秦人必败。”斗常把庄无地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不说话的妫景闻言只是一笑,似乎在骄傲战争仍要骑兵进行最致命的一击。
“东野之军何在?”熊荆放下陆离镜,问起南阳驰来的援军。
“禀大王,东野敖已至上洛,最迟五日可至渭南。”占领咸阳后,借助昌平君府上养的信鸽,楚军和郢都之间建立了双向联系。天下诸国的局势、东野敖率领的援军,齐魏两国对东郡河内郡的争夺……,这些消息畅通无阻的传入咸阳。援军到了上洛,两军决战已不远。
“若是能晚十数日相决,秦人亦粮尽也。”被诸将嫌弃的鄂乐站的最远,他不赞成马上与秦军决战。秦军人多,耗粮也多,短时间粮秣或许无忧,时间长了肯定输运不及。那时候再行决战,或引诱秦军北渡,楚军必胜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