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又被卫缭轻轻的装了回去,铸铁球放回了木箱。赵政看着他的这个动作,待到最后泄气道:“荆人又有巫器,我大秦奈何?”
“巫器只能破阵而已,非不可敌也。”卫缭仔细地听了王敖的报告,火炮使用、性能他已经有所了解。火舌和轰鸣无法解释,但威力并非不能匹敌。“为今之计,我只有先破赵国。唯有破赵,方能连横齐人,以制荆人。”
先行攻赵的战略似乎是错误的,可错误正确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了。大秦这架战车已经选择了灭赵,要停下来几乎不可能。
“若寡人……”赵政忽然想到了芈玹,他觉得不应该马上和芈玹成婚合卺。荆王爱极了芈玹,说不定日后芈玹可以作为一份重要的筹码。话出口后,他又醒悟,荆王并没有独断朝纲的能力,他或许会为了芈玹妥协,但荆人绝不会为了芈玹妥协。
“我军当速攻赵国,今年不灭赵,明年必要灭赵!”秦军已经重新收复了焉氏塞、朝那城,并在这个方向加强了兵力,又急攻云中、九原两郡,以断荆王退路。眼下最要紧的是迅速灭亡赵国,最好能在这个冬天就灭亡赵国。三年鏖战,加上一场大旱,赵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只要击败李牧,赵国就亡了。
说起灭赵,君臣两人都想到了李牧,也想到了派去刺杀李牧的卫人荆轲。株连荆轲家人的消息去年就传了出去,他如果真有心刺杀,也该动手了吧。
*
熊荆再次回到河曲之地是十日之后。出秦的时候,焉氏塞的粮秣车马、朝那城的粮秣车马都被搜罗一空,一些秦人也被赵军生掳出塞,以为奴仆。
长城之外已有风雪,抢劫而来的秦军军帐不是皮蓬,以至于中军幕府点上十几盆火,里面也冷得彻骨。虽然已经离秦,但情况依然严峻。
军中的情况是:加上伤卒全军一共有三千零七十九人,其中楚军四百九十五人,赵军两千五百八十四人;战马,在汧水谷地时尚有三千多匹,连日奔袭、过度役使,回到河曲之地只剩下一千六百多匹,其中楚军七百匹出头,赵军只有不到一千匹。
并且,从九原郡传来的消息是云中郡再度被秦军占领,占领云中的秦军正向九原袭来。郡守赵时建议骑军不要从九原、云中一线撤退返赵。
以关中的情况,已经退到河曲之地的楚赵骑军的速度是比不过秦军的。关中‘日’字形地理下,‘日’的左半边是秦国上郡,从上郡一直可以通到云中郡,秦军想要拦截骑军非常简单,只要从咸阳发出飞讯即可,即便飞讯说不明白,也可派出令兵从咸阳传令。一日疾驰三百里,数日便可抵达云中,这边怎么赶也是赶不急的。
退路已断。即便撤退,士卒也没有足够的马,最少赵军马是不足够的。楚军则有十六门十五斤炮,这些炮在草原上行军极为不便,但又不可能丢弃,是以熊荆召集众将,商议返赵问题。
“臣以为当于河南地西渡大河,越阴山而至草原,如此可返赵也。”李齐仍然是赵军之将,如何返赵早有商议。“已是十月,此距雁门郡有两千五百余里,我军当速行之。”
“河南地以北已有冰雪,我军马匹不足,两千余里需五、六十日不可。”弋通道。说完又觉得可惜。“我等既入秦国,竟未夺秦人之马……”
焉氏塞附近就是乌氏倮的马场,但是当时入秦甚急,根本来不及去抢马,回来时乌氏倮已经转移了,谁也不知他把牛马赶去了纳里。汧渭之地也是秦国马场,奈何撤退甚急,一样没有抢到马。这两个马场抢了任何一处,骑军都不是现在无马可用的状态。
“在此过冬,明年春天再行如何?”熊荆看向在坐的诸将。
诸将闻言大惊,李齐道:“大王,秦人正伐赵国,我等归心似箭,望大王明鉴。”
“阴山以北,再过一月气温便是零下二十度,李将军欲冻死几人以得返赵?”熊荆问道。即便是楚军,因为要拖曳火炮和弹药车,也是马匹不足。出阴山至草原,再从草原到雁门郡,这样行军当然可以避开九原郡、云中郡的秦军,但躲不过塞外的风雪。
零下多少度赵将不解,巫觋横解释以后李泊才道:“大王之意,我等需居此数月之久?”
“此地不可久留,秦军攻占九原郡后自会南下。”弋通道。
“那当如何?”李泊不解。既然要在这里过冬,又不能久留此地。
“我等当觅一过冬之地。”熊荆道。目光打量着地图的某处,然而那是几百里之外。
“大王欲至何处过冬?”李齐追问。
“数百里之外。”熊荆没有明言。“我军当再劫掠秦人一次,以得更多粮秣,不然……”说到这里熊荆看向弋通,“我军粮草尚有几何?”
“禀大王,非我军尚有粮草几何,而是此地不可久留。此地之粮秣不可尽数带走。”弋通道。“除火炮外,所有马匹皆驮载粮秣,每人亦不过两石多粟,只可食一月……”
“每人可背负两石,还有抢来的那些轺车。”听闻只有一月之食,这下妫景也着急了。
“每人确实可负粮两石,然幕帐、军器、盔甲若何?”弋通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妫景打断。“还有李将军麾下士卒抢的那些女子,彼等如何能负两石粮?”
天下征战,奸淫之事少有,但生掳妇女常见。这是战利品,穷人可以做妻、富人可以做妾。破朝那城、汧城的时候,赵军士卒除了抢宝器金钱,还抢了不少女子。
“此末将之罪也。”李齐羞愧,他对这件事也没办法,这是士卒的战利品。
“轺车可载粮几何?”抢女人这件事熊荆不想管,他只关心军队的携行能力。
“轺车、双辕车从焉氏塞至此,大半多坏,可用者不过两、三百辆,即便能载粮秣,每人也不过一石。”弋通道。“我军缺马,无马一日行不过三、四十里。若能一人两马,一日可行六、七十里,且每马可负粮五、六石之多。”
“轺车有多少马匹?”熊荆再问,脑子里在想去哪里弄马?
“轺车多是役牛,役马不过三百多匹。”弋通说着眼下的情况,他必须让熊荆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退路已断、粮秣不足以外,军队的机动能力也已经不足。
另外有些话他不好当着赵人的面说出来,安排大家设法四处去寻马后,他才道:“赵军不可信也。我军有马七百余匹,加上三百匹役马,已是千匹。千匹马已足我军出塞返赵。”
“不可。”熊荆不同意他的独行之策,“我军如此,赵人必怨。”
“赵将李齐急欲返赵,使其先行即可。”弋通再道。他说完见熊荆不答,顿时猜到了熊荆的心意,“大王欲再入咸阳,迎芈女公子否?”
熊荆心里想得并不是这件事情,弋通一问倒将他问住了。得闻袭秦之事泄露,他迅速追来是为了挽救弋侯和熊悍等人。他的决定并没有错,楚军幸存两百三十二人,战死一百五十余人。如果他不来,包括熊悍在内,这两百三十二人都要死在那片谷地。
芈玹还在咸阳,而他不是在郢都是在秦长城外,距她不过千里,千里疾驰不过四、五天。秦王已死,他尚未想过再度入秦,但他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数日之内,知彼司当有侯谍出塞。”熊荆如此答道。
“大王在等侯谍?”弋通追问,“若侯谍言可再度入秦以迎芈女公子,大王若何?”
“不佞……”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熊荆张了几次口才道:“若可信,当入秦。”
“若此又是秦人之计,奈何?”弋通步步紧逼,经此之后,他不想熊荆再度犯险:“大王乃我楚国之外,万不可为一女子而犯险。若欲再入秦,当遣臣等入秦也。”
弋通的话让熊荆难受。他觉得接走芈玹是他的私事,臣子们不该为他而牺牲。几日之后,侯谍带来的消息加重了他的这种心理。
“秦王竟然未死?!”看着熊启的家仆邕笠,熊荆错愕。
“未死也。”邕笠风尘仆仆,焉氏塞已不能出关,他是从方渠冒险出塞的。
“为何不死?”成夔的箭术熊荆完全相信,他说射中了就不可能射偏,要说撒谎更不可能。
“不知也。”邕笠摇头。“主君请我告之大王,祖太后已薨。”
“祖太后已薨?”熊荆再度吃惊,他急问道:“芈玹如何?”
“祖太后薨后,女公子每日啼哭。太后赵姬已是后宫之长,已为其定下婚日。”邕笠道。
“何日?”熊荆不自觉追问,未察觉自己的拳头已经握紧。
“祖太后葬后数日。”邕笠道。“主君请大王速速返赵,秦王已命秦军急攻云中、九原两郡,欲断大王归路。义渠鸩也从井陉塞调回,将入河南地追击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