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伯北上而救赵,欲再立奇功否?”不止熊荆一人有小人之心,西阳邑尹曾瑕也有小人之心,他这话一出口,项燕面色突变,然后怒瞪着他。
“曾公此言差矣!”陈县的陈卜立即指责他说错了话。“项伯念及昔年齐国围魏救赵之事,故而曰伐秦不能救赵。便如成敖所言,西进复郢后亦要再行积粟,方可循武关道伐秦。我楚国积攒六年才有三年之粟,试问复郢后需积粟几年?这几年秦国坐视我安然积粟?”
“积粟六年乃因楚地狭小,人丁太少,若得旧郢,三年可也。”寝县沈尹喜驳斥道,陈兼、陈丐执掌陈县之时,陈卜只是个右司马,地位并不高。
“旧郢丁口三十余万户,食粟将更多,何言三年可得三年之粟?”陈卜再辩。这时候不再是成介、项燕对辩,朝臣中赞成北上的人、属意西进的人都在争辩。
好好的火炮演示变成一场大规模的辩论会,熊荆对此也是无奈。辩论放嘴炮无所谓,就怕动武。楚人易怒,怒时拔剑相向不在少数。他正担心,可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什么,就只听得成介大喊一声:“拔剑!我与汝相决之。”
成介已经拔剑,他要与之相决的人不是项燕,而是站在熊荆立场、支持项燕北上的弋阳侯弋菟。两人都是火爆脾气,他话音未落弋菟也已经拔剑,剑尖遥指成介,旁人迅速退开。
“放肆!”熊荆急忙在两人没有砍杀之前冲了上去,逼得双方剑尖下指,对他揖礼。“此非正朝,若要决之,可赴正朝,不佞定不阻拦。”
只有在正朝,朝臣是可以决斗的,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可以,更不能像以前那样找些舍人半路上偷偷摸摸把谁谁谁做掉。要杀掉谁必须正大光明的邀战,然后在所有朝臣的注视下了断。根据对等原则,大夫只能挑战大夫,士只能挑战士;又因年龄关系,大夫可以代替大夫,士可以代替士;最后便是作为大王的熊荆有权中断、裁决,以防有人滥用武力。
在熊荆的怒斥下,成介和弋菟不得不收剑。弋菟是死忠之人,知道大王不喜欢决斗,成介则清楚随着熊荆的年长,王权一日胜过一日,潜意识里很早就有了忌惮。熊荆虽说可赴正朝,但两人都收剑入鞘,只余下火一样的怒视。
“演示已毕,若无他事,退了吧。”已经剑拔弩张,再讨论下去估计要群殴,熊荆赶紧散场。
“敢问大王火炮售价几何?欲购者如何相购?”争论耽误了正事,等熊荆宣布退场时,有些人才想起来问火炮的价钱。
价钱当然不要熊荆来说,石尪看到熊荆的颜色便躬身上前道:“十斤炮售价二十金,十五金炮售价三十金。一炮所备弹药两百发,十斤炮需三十金;十五斤炮需四十五金。”
“这……”以神器而言,这个价格并不贵,可以武器而言,这个价钱却贵得不得了。按这个价格,一个营十六门十斤炮,火炮加炮弹需要八百金,这已将将是一个小县一年的田租——甲士虽然不需要缴纳田租,但他必须自己购买自己用的武器装备,并在县邑高库内囤积战时自己吃的粮秣。如果县邑贵族认为必要购买什么武器,比如战舟、荆弩、投石机、火炮等等,他们一样要临时出钱。
火炮弹药就要花掉八百金,火炮用的马匹花费那就更多。一个十斤炮营需要八百六十匹挽马,三十二匹乘马。这只是编制内的马匹,战时还要百分之十左右的备马,以及一百多辆价值两金的四轮马车。
当然,如果能削减那八日给养,一个炮营只要配备三百二十匹马,战时三百五十匹。这就要看大司马府的意思,如果大司马府觉得炮营必须配备八日的马料才能保证炮兵作战,那各县邑必要购置这么多的挽马和马车。
石尪说完价格,诸人看向砲兵将军公输忌以及项燕,只听公输忌说道:“大司马府以为砲兵必备三日之粮秣,即一营需备两百一十六匹挽马,五十四辆粮秣重车。”
“一车所载粮秣少矣!”大司马府所计算的马车运载数每辆只有五百公斤,有人质疑。
“然。重车四马挽曳,少者四千楚斤,多者六千楚斤,岂能以两千楚斤相计。”又有人道。
“一车只计两千楚斤,自有大司马府的理由。”项燕出言道。“若君等爰金不足,可购一连。一连火炮弹药不过两百金,加备粮秣马车十四辆,挽马五十六匹。”
一个十斤炮营要五百多匹马,加上五十四辆马车,差不多要一千六百金,这么多钱小县要三、五年才能付清;而如果只购买一个炮连,花的钱不会超过四百金。这样一些小邑都能买得起。项燕话语刚落,就有一些县邑要买,但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火炮乃雷神之器,非常人所能用。故而购炮之县邑需先遣人至郢都相试,试成入学方能购炮,学成方能用炮。”项燕补充着购炮条件。
“敢问项伯,入郢都所试者何也?”一干人巴望着,很担心自己会被淘汰出局。
好在项燕说道:“所试者,自然者也,武艺也不可懈怠。”
楚语、自然、实践、武艺,这是基础课程,每个县邑的学舍都教习这四门课程。文教之政推行已有七年,但因为教师也需要入师校学习,中间又有波折,所以直到今年,才有第一批学生毕业。八岁入学,十一岁毕业,来郢都相试的将是十一岁的娃娃兵。
“这该如何是好……”有些人急了,一些县邑学舍开的晚,到今年学生都还未毕业。不过时至今日,朝臣们早就拉帮结党了,总有一些县邑的学舍开得早,今年毕业的学生多,彼此调剂也是可以的。
朝臣们最后带着喜悦退出了武场——项燕最后又宣布了一道命令:即明年起,各县邑原有的投石机可以出售给齐魏赵三国。这种武器射程不如火炮,重量又远超火炮,已列为淘汰。
他们高兴,项燕、熊荆却没有半点高兴。从刚才朝臣的反应看,赞成西进的人占绝大多数。甚至宋、吴两地的誉士也希望西进。西进是光复旧地,又能获得实际利益,无闾之士变成有闾之主,一闾之主变成一邑之尹,一邑之尹说不定很快就要被人敬称为一县县公。情感也好、实利也好,都使人趋向西进而非北上。
“敢问项伯,可分兵否?是否可一军率齐魏以救赵,一军西进以伐秦?”正寝明堂,对战事不甚熟悉的屈遂如此问道。他这样问,连熊荆也看向项燕。
“不可。齐魏之军,早已惧秦,不敢与秦人战。若分兵率之与秦人战,或如城濮之战。”项燕摇头,说起了城濮之战。他见屈遂仍不明白,只好再道:“秦人大军云集共邑,我若分兵率齐魏之师与秦人战,对阵时,秦人必猛攻齐魏两军,其必溃也。
楚军不过二十万,非十五万人与之战,不可胜也;若以十五万人与之战,西进之卒又不足。故而西进、北上,必取其一。以今日观之,朝决当西进。然西进乃后岁之事,明岁秦人便将伐赵,后岁我虽攻秦,秦亦不救南郡而执意灭赵,如此赵国必亡。”
“可否多召新卒?”屈遂想起那一年征召了三十多万人。
“非久训之卒,多召无益。”项燕答完看向熊荆,“大王亦想复郢否?”
项燕冒大不韪游说赵妃,就是怕熊荆也赞同西进。他现在问来熊荆摇头苦笑,“复郢之事可缓,然救赵之事不可缓。若诸卿非要西进,郢师当与项师、陈师北上救赵。”
“不可。甚不可。”项燕、昭黍、淖狡、屈遂、弋菟等人一起摇头。
“复郢大王岂能不至?”淖狡急道,“旧郢之民不见大王,念大王也。且若敖氏之心,众人皆知,任由其率军复郢,他日必是末大必折,尾大不掉。”
若敖氏曾经叛乱,不过理由是什么,都很让人忌讳。当初将城阳给予他们便已经有人反对,如果复郢之战以其为主导,复郢成功他日必成大患。淖狡如此说,项燕、昭黍几个完全赞同他的意思,屈遂也微微点头。
各氏的势力必须达到平衡,国政才能安定。复郢之战一个不好会让若敖氏再次做大,这就很影响政局了。
“本不当售炮予若敖氏。”弋菟点完头又抱怨了一句。
“此言不妥。”熊荆还没说话,项燕就反对道。“火炮乃我最利之器,不需交兵,数里之外便可破阵。不售火炮,士卒多死也。”
弋菟今日差点和成介相搏,他和项燕的关系也不好,但这次项燕的话他也没有反驳。站在制衡的角度,确要限制若敖氏,可站在楚人的立场,那不能这样做了。这是下限。
“若是后日朝决西进,臣请大王准臣与陈师、鲁师北上救赵。”项燕请求道。局势如此,他只能冒战败的风险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