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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朝决

    伐魏是既定国策,勇信为贵也是既定国策。伐魏的最大困难不是魏国的抵抗或者魏国倒向秦国,而是楚国自身的逻辑矛盾。正是这种矛盾,使得明知伐魏有利——攻占魏地,每年最少能多积一千万至两千万石粟,也使得楚国犹豫不决。

    其中最反对伐魏的是诸敖之一的东野固。魏国国土好似一只横刀斩断的蝴蝶,只剩下后半截,左为为上蔡郡,右为大宋郡。其中,韩国还镶嵌在魏国的左翅膀上。伐魏,一路是左边沿汝水往北,一直打到汾陉塞(今河南许昌西南)、安陵(今河南鄢陵县西北);

    另一路右边从泗水往上,在沛县北面(源自鲁地的泗水和源自魏地的荷水在此交汇)转向荷水,拔陶邑、济阳,与秦东郡接壤。这是右翼诸路的一路,也是最重要的一路,必须得到鲁地的支持,因为从鲁地进攻后勤路线最短。

    但诸敖之一的东野固认为这是无罪而伐,势必使得楚国无信于天下,对伐魏完全反对。好在,他当政的时间只有一年,今年越人大长老宋成为诸敖之长,便不断提议准备伐魏。

    秦国伐魏,魏间忧说魏王将献地于秦。他虽然没有说献哪块地,实际上能献的地只有一块,那就是与秦东郡接壤的大宋郡。秦国获得大宋郡后直接与楚国接壤,如果能沿泗水攻占彭城、下邳,那鲁地将被分割在楚国之外,楚国与齐国的陆上交通线也将斩断。

    与其等待魏国将大宋郡贿秦,就不如楚国现在吞并它以抗秦。这是熊荆的逻辑,至于有信无信,已经没办法顾及了。再说,对三晋与秦国,有必要讲信吗?

    魏间忧失魂落魄离开之后,信鸽飞往郢都。接到鸽讯的通讯司解密之后将讯文呈给诸敖,讯文很简单,关于伐魏的内容只有十五个字:信陵君言,魏欲献地贿秦,请速速伐魏。

    “魏无罪而伐,此无信也!”飞讯官念完询文,东野固再一次摇头。

    “魏国已如赵国贿秦,”成介最赞成伐魏。“我不伐魏,秦得魏地而伐我,奈何?”

    “魏国既有贿秦之心,欲献大宋郡予秦。当伐。”淖狡和成介一个意思。

    驺开也道,“魏国数献地于秦以求安。当伐。”

    “当伐。”昭黍与大长老宋异口同声,唯一没有表态只剩下蓝奢。

    “我以为或可于魏国相商。”见几个人都看着自己,蓝奢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如何相商?”成介紧逼相问。“三晋之人不可信!”

    “只要魏国允诺不贿秦献地,我当不伐魏。”蓝奢解释道,他的话让成介失笑。

    “魏国本无信,允诺何用?”淖狡也觉得蓝奢的建议不可理喻。在他眼中、在很多楚国人眼中,三晋与秦国属于同一类国家。秦国在秦穆公之时屡屡遭晋国哄骗玩弄,上当的次数多了,也就学坏了;韩魏赵三分晋国而得国,这是家臣偷窃主君的财物,本就是小人行径。

    “魏国无信确有其事,然会盟以来,魏国对我楚国失信否?”蓝奢争辩道。见淖狡不答又道:“秦国正伐赵,魏国何须贿秦?此未行之事岂能当真?君等若执意伐魏,请以朝决。”

    熊荆伐齐只是郢师,并且师出有名,诸敖、正朝并不反对。伐魏不同,伐魏需全楚出兵,并且师出无名,这就要朝议决断了。蓝奢的提议朝决无法反对,诸敖只得同意。

    作为小国,即便事事谨慎,灾祸也会突然降临。韩魏就是这样的小国,以致于魏王魏增看见魏息拿来的大楚日报有关伐魏的朝决声明,仅仅懵了一会就恢复了清醒。

    “魏间忧当死!”魏息怒斥,他觉得大王这两年太信任魏间忧了。

    “此当如何?此当如何?”魏增喃喃自语,“求于秦否?”

    “大王若求于秦,楚必伐我。”魏息还是有些头脑,虽然被老实人廉颇耍了一次。

    “那当如何?”魏增再问,身子忍不住颤抖。临淄一战,三万楚军击破二十三万齐军,这样的战斗力绝非魏军可以抵挡的,难道说,魏国就此灭亡了吗?

    “大王或等魏间忧返国?”满朝文武,能在这件事上出主意的人已屈指可数,魏间忧虽然该杀,但杀了魏间忧这个亲楚派,如何与楚国交涉?

    “敬告大王,大商白宜求见。”谒者忽然在堂外揖告。大约是担心魏王不召,拿了好处的谒者又道:“其言有免祸之策,请大王一见。”

    楚国的政务很喜欢刊登在报纸上,虽然这样做会被敌国侯谍获知,但也能被举国庶民知晓。伐魏是举国之事,朝决自然要公诸于众。朝决有时间限制,以飞讯的传播速度,从公布朝决到实行朝决,最少要十日;并且朝决也不是一日而决的,涉及举国之事如果有强大的反对意见,正朝要议辩三日,方能决定立废。

    白宜获得情报的途径和魏增一样。他一进来就大声道:“臣有一策,可使楚国不伐魏国。”

    “言。”魏增要的就是这种开门见山。

    “请大王以楚人为魏相。”白宜顿首之后大声喊道。

    他的献计实际上平平无奇,强国为了控制弱国小国,常常派人至他国为相邦控制朝政。这样强国放心,弱国也能接受。白宜提出此策,魏增闻言并未赞同,但越想却越有道理。楚国伐魏就是担心魏国像赵国那样割地贿秦,如果楚人来做魏国相邦,就没有这样的忧虑了。

    “善!”魏增考虑了许久才重重点头,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妥当的办法了。

    “大王,楚国朝决在即,请大王速派使臣至郢都,以说楚人。”白宜再道。

    “白卿可使楚否?”魏增问。魏间忧估计还在齐国,朝中又都是庸才,他找使臣都找不到。

    “臣乃商人,楚人或轻之,使楚不可也。”白宜的回答让魏增失望,但他很快推荐出一个更合适人的人选:“唐雎可也,请大王以唐雎使楚,必能说之。”

    “召唐雎。”魏增一听唐雎顿时大悦。唐雎久为春申君门客,对楚国再熟悉不过,又曾楚使秦国说秦退兵,楚国人对他即便不感激,也没有恶感。

    信陵君不在大梁,能出使楚国竟然是古稀之年的唐雎。好在唐雎一生为说客,他出使楚国朝臣都不反对,唯一担心的就是初夏天热,年老的唐雎很可能会死在路上。

    大梁唐雎使楚,楚国伐魏之事也在齐国传扬开了,齐人不敢置信,赵使司空马则大失所望,他本以为贿秦之举能获得齐楚的救援,没想到齐国打算乘机攻伐河南之地,楚国则要伐魏。

    “上卿之策误矣!”葛得看着司马空很是无奈,他现在后悔同意让司空马先去见熊荆了。他见熊荆的结果就是熊荆不再谒见他。

    “哎……”司马空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死不认错。按楚国政制,楚王扬言伐魏,不过是郢师伐魏,这是小事,楚王之意不等于楚国之意;楚国现在是朝决伐魏,这举国出兵伐魏,这才是大事。真要朝决伐魏了,那赵国就没救了。楚魏大战,哪有功夫救赵?

    “君可谒见楚王,告之贿秦之策乃鄙人一人之计,非赵国定策。”司空马对葛得深揖。

    “然楚王已不见我,我能奈何……”葛得有些哭丧,这几天他不是没有请见过楚王,可人家就是不见又能怎么办。楚国伐魏有一种说法,叫做贿秦者敌。赵国既然已成楚国的敌国,楚王又何必谒见敌国使臣使?

    “此事不难。”司马空诡异的微笑起来。“鄙人既为赵国上卿,自当为赵国谋利。贿秦以说楚乃鄙人之误,请君持鄙人头颅入见,楚王当见也。”

    “上卿!”葛得闻言大吃一惊,司马空已横剑在颈,他举手要阻止时,铜剑一抹,鲜血像喷泉那样激射出来。这时候司马空嘴角仍然带着笑意,带着这样的笑意,他的身躯怦然倒地。

    “司空马已死?!”看着木函中的人头,熊荆不免错愕。

    “然也。”谒者道。“赵使言,割呼沱水以南贿秦乃司空马一人之计,而非赵国定策。赵使欲谒见大王,以商抗秦之计。”

    “大王,赵国既杀司马空以示不再贿秦,当见。”屈光和靳以都建言道。贿秦是不允许的,现在赵国不贿秦,那就要视为自己人谒见。

    “召赵使。”熊荆挥手,让谒者召葛得入堂。

    “臣葛得拜见大王。”没有司马空的傲气,葛得一进来就对熊荆顿首。

    “赵国欲何为?”熊荆直言相问。

    “敬告大王:赵国必竭力抗秦,死而后已。”葛得大声相告,嗓门大的直震屋宇。“司空马贿秦之策乃其一人之计,寡君不查,今杀之以谢大王。”

    “谢不佞何用?此赵国之事也。”熊荆心里满意,嘴上并不客气。“然时至今日,赵国可战之卒几何?仓中积粟几何?秦人伐赵不懈,赵国可支撑到何时?”

    “敬告大王:赵国可战之卒已不及四十万,二十五万精卒仅余十五万;积粟本可食三年五个月,鏖战至今,秦攻拔城邑多矣,仓禀为秦人所夺,积粟仅剩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