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战舟缓缓划过城北运河,停靠在大城的西北角,田鳞终于看见了甲板上楚军甲士。
“楚人!”田扬点点头,他一直有一种预感,楚人必至临淄,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楚人?”王宫皋门外,天色已亮但皋门依旧紧密,城上的鼓声让人惊慌失措,敌袭是敌袭,可在都大夫田扬通报之前,谁也不能确定来的楚人。
“荆人!善,大善。”秦使王敖的消息比皋门前的百官灵通的多,天还未亮他就得到城头送来的讯报:楚人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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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落时仰否?”正寝之内,外面的喧嚣被重重隔绝,解梦的太史正细问田建梦境。
“落时……然,寡人仰矣。”田建回想自己坠落的情形,好像自己确实是仰面坠落的。
“楚王若何,”太史赶忙再问,“其俯否?”
“楚王……”田建再想,在太史期盼的目光下,他点头道,“楚王俯视我也。”
“啊!”太史大喊一声,豁然跳了起来,这把田健吓了一跳,不知此梦是凶是吉。
“大吉!我得天也。楚王身俯,乃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太史大拜。
“啊?”田建也懵了,自己明明失足落下,怎么就变成大吉了,还能柔之(驯服)。
“昔年城濮之战,晋侯梦与楚王相搏,倒地后楚王伏身食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后果然,楚军大败,虽未柔之亦不远矣。”太史连忙举了城濮之战的例子。“今大王仰面坠空,楚王俯身相视,亦我得天,楚人伏其罪也。”
“啊。”城濮之战那是晋楚争霸的事情,没想到这这个梦竟然与晋文公相合。田建不免有些恍然,可再想晋文公与自己都是姬姓,方觉得这应该是先祖的启示。
“臣妾恭贺大王大胜楚人。”丽妃顿首道。田扬派来的军吏早在寝外,谁都知道楚人来袭。
“臣等恭贺大王大胜楚人。”正寝内余人跟着丽妃大拜,声音直震屋宇。
卒翼战舟划到临淄大城东北角就停下,城上数万双眼睛盯着这艘战舟,不少人在想单凭这一艘战舟楚人如何攻城。那不过是几十名楚军甲士,只要一个小戎的齐军出城就能击溃它。
城上齐军士卒看着,战舟上的楚人各行其是,停舟不久,手持旌节的郢师司马庄无地便下舟登岸,五十名甲士护卫着他,陪着他沿西城护城河南行。
临淄城内喧嚣混乱,五万都卒拖拖拉拉,但现在也已经集结到位。最重要的天已经亮了,城外楚人做什么都在齐军的视线之下。都大夫田扬此前悬着的心早已放回了心窝,现在看到楚人派出使者,使者手里拿着旌节,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越海数千里而来,怎么就不知道袭城呢?一旦袭城,临淄必然大乱,拔城并非不可能。现在倒好,派出使者来,这不是告诉自己楚军来了吗?失去了这种突然性,劳师远征的楚军还有胜利的希望?绝对没有,战与不战都没有。
“敢问大夫何故发笑?”军帅田鳞终于找到了机会,脸上全是谄笑。
“我笑楚人愚也。”田扬笑毕道。“其越海而来却求堂堂而战,必败。”
“却求堂堂而战?”田鳞再问,他假装不解。
“此楚人之使。”田扬指着手持旌节,顺着护城河南行的庄无地。“遣使而来,必然要与我相约而战,此非堂堂而战否?我军不战,楚人旬月粮尽,必退;战之……”
田扬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现在还不清楚楚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埋伏在什么位置。他改口问向左右,“可有派斥候出城,楚军何在?”
“禀都大夫,尚未派出斥候,不知楚军匿于何处。”左右揖告道,刚刚大家还在担心楚军袭城,城内士卒集结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派出斥候。
“立刻派出斥候……”田扬命道。然而不需要他派出斥候探寻,楚军已经来了。
“大夫请看!”一名连长大喊,手指向了北面的缁水。那里,帆像云一样密集,衬着波光粼粼的缁水,一艘接一艘的楚军战舟出现在诸人视野中。舟师!琅琊港消失的楚军舟师。
‘咚咚咚咚……’北城墙再一次敲起了示警的鼓声,其余诸墙随之呼应,鼓声中城内各军各旅的建鼓立即呼应,三通鼓后,城墙上才安静下来,城内里域则再度惊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有大事发生。
“使臣庄无地,奉寡君之命,言于齐王:”西南王城外,手持使臣旌节的庄无地站在城门一箭之处,对着城上的齐人大喊。“不佞愿与齐国交好,故而交还穆陵内关,与齐姻盟,然齐国国相后胜受秦之贿,离间楚齐在前,擅自退娉在后,又戕害楚国商贾,故不佞率郢师三万入齐,兹以问罪。此战,不害齐人,只诛后胜,望齐……”
楚人认为是齐相后胜在离间楚齐邦交,故而本次出兵不害齐人,只诛后胜。为让齐人知晓楚军的来意,在谒见齐王前,庄无地便大肆宣读文书上的内容。他还没有读完,城头便有人喊道:“请楚使入城。”
“请楚使入城。”城上士卒全部高喊,紧闭的西南门缓缓打开,身着钜甲的持戟之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出门相迎。
“我闻秦使一直在临淄,司马需慎。”妫景看着庄无地,不免有些担心。
“楚齐已交恶,何慎之有?”庄无地一点也不担心,齐国好歹是天下大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相信自己性命无忧。他说完就大踏步往前走向城门,他身边的甲士大踏步紧跟。
城门大开,皋门大开、库门大开、茅门大开、应门大开,正朝之上,数百名朝臣鸦雀无声,就等着楚使入朝谒见,齐王田建也换了一身韦弁服,以示自己将与楚军誓死一战。
持戟之士的队列从城门外一直绵延到正朝应门,精选之卒就是精卒之卒,这些人不但身高,而且体壮,钜甲穿在他们身上好似一座铁山。他们个个瞪着庄无地,庄无地浑然不觉,他身边的甲士则傲然回瞪,双方的目光好像兵戈相击,几乎要撞出火星。
一道道门走过,待到正朝,早已侯在傧阶处的傧者连呼‘升、升、升……’,庄无地一步步登阶,而后穿堂入室,步入中廷。这里再也没有持戟之士的怒视,只有按班站立的齐国朝臣和身着韦弁服的齐王田建。
“楚使因而何来?”拂袖拦住要说话的后胜,齐王田建亲自问话。
“只因问罪而来。”庄无地大声相答,毫不怯场。
“欲问何罪?”田建再道,他没有听到庄无地城外的话语。
“齐相后胜,受秦之贿。离间楚齐、擅退姻娉、戕害楚商,是故寡君问其罪。”庄无地怒视王阶之下的齐相后胜,他一出言朝臣就乱嗡嗡一片。
朝臣以为楚人问罪是要问大王去岁食言之罪,不想问的却是齐相后胜之罪。后胜把持朝政十数年之久,除了他的那些宾客嫡系,其他人都讨厌他,一时间诸人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后胜则脸色大变,大汗淋漓,整个人好像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肃静!”田建似乎明白群臣的心思,他断喝之后又问:“楚王既是问罪,何以兵临齐都?”
“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庄无地再道:“臣闻大王素受不肖后胜蛊惑,寡君不兵临齐都,何以问罪?”
“放肆!”庄无地言辞中以势压人,并直言自己被不肖蛊惑,田建勃然不悦。“齐相乃我齐国之臣,楚王何以问罪!”
“大王果然受其蛊惑。”庄无地长叹一声。“寡君为何兴师问罪臣已明言,若大王一意回护不肖之人,寡君只能请与大王甲士一战,请大王冯轼而观之,臣与寓目焉。”
“大王,楚使无礼之甚,请烹之。”负责外交的大行田季见庄无地当场下战书,不由大怒。
“大王,楚人无礼,请与之一战。”大司马田宗也很是不悦,楚使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齐国是大国,即便齐国是小国,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大王,楚人确实无礼。齐相乃齐臣,楚王凭何问罪?轻我齐人乎?”大谏田帧一样不悦,“大王不治其罪,楚军便要拔城,果蛮夷也。”
“齐相离间楚齐,擅退姻娉,戕害楚商,寡君为何不能问罪?”庄无地反驳道。“大王不治后胜之罪也可,请与郢师一战。寡君所率郢师不过三万,临淄持戟之士十万,不当惧也。”
“何谓?楚军不过三万?”大司马田宗反应最快,他以为楚军最少十几万,没想到只有三万。
“寡君言,兴师问罪乃不佞一人之事,非楚国一国之事,寡君麾下郢师就是三万,故出兵三万。”庄无地道。“再则,齐国持戟之士虽然着钜甲、使钜刃,却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三万楚卒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