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邯郸见到相邦春平侯,廉舆的任务就此完成。接下来便是大人物纵横开阖,力挽天下倾覆之危局。不过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些大人物在干嘛,肯定会大失所望。
临淄王宫,刚刚服下最后一杯不死药的齐王田建又一次看到了仙人,那仙人披着云裳,踏云而来。似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奈何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现在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似要乘风而去,他要飞升成仙了,他肯定是要飞升成仙了。
“大王?大王——!”田建看到的仙人就是他所宠爱的丽妃。刚刚田建赐半杯不死药给丽妃,丽妃流着泪拒绝了。田建知道她不喝是为了自己,王心一时间大慰。
“少夫人,这该如何是好?”大王服完不死药就像疯了一样,寺人宫女全都慌了。
“速去请正僕来。”丽妃倒不慌张,这不是大王第一次在她面前吃不死药,这是第三次。
夏天大麻籽不能播种,忍不住的田建把预留的大麻种也捣成汁吃了,反正、反正楚王说了他会在苑囿里种,明年丰收时问楚王讨要便是。田建在豪麻汁带来的快感中享受一夜,第二天慵懒的没有上朝,直到听闻楚使成介来访,才在正寝燕朝召见了他。
“贵使至临淄所为何事啊?”拖着调子,田建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举着旌节的成介对此好像没有看见,旁边的齐相后胜笑了一笑,又很快收敛了笑容,仿佛从未笑过。
君臣都很怪异,成介对此只能熟视无睹,他揖告道:“敬告大王,寡君下月恐又要出海,特命臣至临淄告于大王,请大王下月与楚赵两国会盟……”
“楚王这是何意?会盟既定于九月,便应在九月……”后胜神色一变,当即出言打断。
“齐相意欲何为?!”成介不仅是使臣,还是诸敖之一,后胜敢打断他说话,他就敢怒目而视,他要是再敢无礼插嘴,他就拔剑一剑砍了他。后胜被他一瞪,畏惧中身子忍不住后缩。
“寡君已动身赴齐,离都前又遣使入赵,请赵王下月赴齐会盟。三国会盟,宜早不宜迟,如此才能震慑秦人,望大王准允。”成介又对田建揖礼。
“大王切勿听信他人,秦国必是已出兵伐楚,这才要提早会盟……”不敢再看凶恶的成介,后胜只揖向田建,请他不要答应楚人。
“敢!”成介不屑。“秦军不堪一击,每战皆败,我楚人何惧!若以我楚人故,不会盟亦可。然,君子一诺尚且千金,何况君王。寡君前次出海行至大壑便转向北行,未出大壑,故本次出海欲出大壑东行,以至汤谷。八月出海,不及会盟,方有此请。”
成介编造的理由很是巧妙,以君王之尊,也就只有汤谷这种仙境才值得向往。可惜他编造的理由实在是太诱人,尚在大麻余韵中的田建没提会盟,只问道:“寡人可同往乎?”
“大王?”后胜、田假等人大惊,吃了不死药大王就已经很不对劲了,岂能再出海去汤谷。“大王怎可离都去寻那汤谷?大王离都,庶民何安?”
”王兄万不可去国。海中凶险,楚舟又非沿岸而行,若遇飓风,必舟毁人亡。”田假也道。
“大王若是愿去,自可同问。然会盟……”成介又说会盟。
“三国既有意会盟,七月、九月又有何妨。”有了更高追求的田建对会盟已经毫不在乎。“请楚使告之楚王,寡人愿下在月与楚王、赵王会盟。”
“谢大王。臣请告退。”成介大喜,后胜想阻止已来不及。
“楚使……”见成介想走,田建连忙把他喊住。“楚王何日出海?”
“禀告大王,寡君已赴齐,出海之事臣所知不多。”成介笑道,直接把锅甩给了熊荆。
“这个成介!”熊荆确实已经在赴齐的路上,那一日他召司会石尪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只能让大司马府立即着手此事,他会盟回来要与诸敖一起讨论。没想到会盟的事情还没有了,成介又扯谎扯出来一件事。
“臣以为成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次赴齐熊荆带着太宰靳以,他担心会盟不成功,出海不过是小事一桩。“大王请齐王出海一游即可。”
“出海一游?”八、九月份正值热带气旋横行之时,熊荆真不知道带齐王去哪里游。一个不好,两国大王便要薨落在东海之上。不过会盟是极为重要的,秦军就要打过来了,不支持赵国多扛秦军几年,他和齐王恐怕一辈子都要飘在海岛上。
得到齐王田建同意提早会盟的允诺,熊荆当即加快行程入齐,以免夜长梦多。他如此想,赵国就更是如此想,大腿上割了一剑的春平侯赵粱送走李牧后,忍着痛楚带着赵王赵迁赶至平原津。可能他走的太急,到了平津时,对岸的齐人声称未收到王命,竟然不准赵人入齐。
“齐人真是欺人太甚!”虽是会盟,赵国也带来黑衣宫卫,黑衣之将赵葱听完回报后大怒。齐国是赵国的手下败将,若非楚王提议,赵国岂会割大河以南予齐国。
“无礼!”赵葱是宗室出身,若非宗室出身早被春平侯一脚踢了出去。“秦人伐我,若无楚齐相助,我赵国如何独面秦国?”
“可那齐人明知大王在此……”赵粱从气势上就压倒了唯唯诺诺的赵葱,可他还犹自不服。
“齐人守土有责,既然未受王命,自不当许我等入境,何错之有?”赵粱真是恨铁不成钢,他庆幸赵葱没有外出领兵。“传我相令,赠十金予齐卒买酒。”
不怨恨齐人还送钱给他们买酒,若是换了一个人,黑衣宫卫肯定会不服,但赵粱这个相邦隐约中已成赵王,最重要的是军中大部分将帅都服他——他本就是赵孝成王培养的主战派太子,与赵偃、建信君、郭开这些人根本就是针锋相对。
相邦的命令很快就被执行,本来还担心赵人打上门来的齐卒正以为赵军要打来,不想却是让寺人傧者过来送礼,一时间喜笑颜开,觉得赵人也不是那么凶恶。
“世父,齐人为何不让本王入境?”赵迁已经到了换龀的年龄,垂发缁衣的他喊赵粱世父,说话时他的小手放到赵粱大手里。“既如此,本王不割城池予齐人了。”
“君王无戏言,”赵粱对这个侄儿就换了一幅和蔼表情,“既然已经允诺割地,又岂能反悔。”
“然母后、母后教我,”赵迁懵懵懂懂,说话时头一顿一顿,“世父外,他人皆不可信。”
“此言……”赵粱正要劝解时,不远处数骑急驰而来,来人下马就道:“禀大王、相邦,秦将李信率军三十万,昨日已围平阳、武城,又有两万骑军正沿洹水东下,似欲击我。”
“……”赵粱倒抽口凉气,心瞬间凉透,他没想到秦军来得这么快,平阳、武城都在邯郸之南,是邯郸长城外的防御支撑,平阳还是平原君的封地;更没想到秦军会派骑军追击自己,难道秦人侯者消息那么灵通,知道自己与大王赴齐会盟?
“秦人据我多远?”赵粱只是一愣,很快恢复了常态。
“不及百五十里。”侯人再道。“敬告相邦,秦人骑军……”
“再探!”赵粱没等侯人说完就将他挥退,与一支秦骑军相距一百五十里他知道意味着什么。“传令,就地坚守,以待会盟。”
“相邦有令:就地坚守,以待会盟。”赵粱的命令很快就传达了下去,等待渡河等得有些焦躁的赵军士卒闻令后神情即刻凝重,草草搭救的营帐在卒长、裨将的指挥下重新调整了位置,各色车驾排成了车阵,横在营帐前方。
渡津内的庶民也被组织起来,纵使没有壮丁,老弱妇孺也能帮士卒烧水做饭。只是再怎么组织,也难以掩盖赵军只有五千人的窘迫处境。赵粱一是以为秦军不可能这么快出兵,二是想给扈辄多留些兵马,终酿如此恶果。
“请相邦速命临近城邑相救。”赵葱已经慌乱,他已经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秦人是骑军,如何相救?”赵粱苦笑,确有几个城邑离平原津较近,比如南面的灵丘、西面的贝丘,但问题这些都是小邑,邑内赵卒一出城估计就会被秦骑军冲散。
“那就让齐人准我等入境。”赵葱已经厉声。“大王若被秦人掳去,我等罪不容诛。”
“齐人?齐人正看着我等!”赵粱直接指向大河对岸:“秦军伐赵,若我赵人不能自救,齐人焉何助我?”
“大王、”赵葱怔后又提起赵迁。“大王岂能留在此地。”
“大王是赵国之王,不留此地又留于何地?”赵粱驳道。“切莫忘了,清水之战楚王年岁比大王还小。”
“世父、世父,啊…啊…呜…呜……”赵迁已经被吓哭了,他虽然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可从亲近的人眼中,他读到了不安和危险。
“大王勿哭。我赵国丈夫几人哭过。”赵粱看着赵迁忍不住叹气,这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上了灵袂的床,去年到今年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下定决心废王立赵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