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毋忌嘴里,熊荆能掏出很多葱岭以西的事情,尤其是印度。从朱方出海,乘北风舟楫可一直南下,即便不明航路,正常情况下也能停靠于爪哇。南海如釜,爪哇就是釜底,这也是爪哇华人众多的原因。从爪哇出发,过巽他海峡是印度洋,横穿孟加拉湾就是印度。
印度是个大国,按照毋忌的说法,印度农人的田租竟然高达六分之一,华夏是十分之一。排除印度人耐饿能力外,足以证明恒河、印度河两岸农业产量之高。楚国需要粮食,最近的、最可行的就是与印度进行贸易。
而如果能将丝绸、钜铁、瓷器、香料运至地中海,再用换来的金银在印度采购粮食,那贸易的利润将成倍提高。只是,毋忌也不清楚埃及托勒密二世是否开凿了古老的法老运河,楚国商船很可能要南下到非洲南部,绕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再从达赫拉克勒斯石柱(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在毋忌提及的罗德岛和东地中海各国交易。
这样的话,商船队要穿过大半个地球,还要进入大西洋,这是极为凶险的。可为了求得西欧的良马,商船又非去不可——毋忌从未听人说起过阿拉伯马,这不由让熊荆回想起一个不确定的传言:阿拉伯马其实是穆罕默德培养的,穆罕默德生活在哪个时代熊荆不知道,可肯定不是在现在这个时代。
这样安排的话,楚国商船两分成两种,一种是单纯运粮的横帆货船,直接从印度运粮回朱方或者杭郢,去的时候携带丝绸、钜铁、瓷器、香料、纸张等货物,但这些货物大多不与印度人交易;另一种就是快速飞剪船,专门去东地中海贸易以换取金银,返程时来到印度,除了为粮食支付金银,还将在港口装上新的货物进行下一次贸易。
想到此熊荆不免有些兴奋,他终于明白整个贸易体系应该如何建立,以及商船吨位如何分配。在此之前,他总是为建多少艘飞剪船、多少艘横帆货船而苦恼。
“不佞请你喝酒。”熊荆笑着对毋忌道,他这句话还未写完,驺开诸敖,知彼司的勿畀我、作战司的郦且就赶来了。毋忌此时已经认识诸敖,见状很自觉的退下。
“何事?”没有回正寝燕朝,熊荆带着诸人就在苑囿的亭台坐下。
“大王,秦将伐赵。”勿畀我绷着脸,熊荆问起才露了一丝口风。
“哦?”秦军伐赵早在意料之内,熊荆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秦军选择在这个时候,九月会盟,现在才六月,难道……是齐人走漏了风声?
“请大王过目。”咸阳城内并非只有一个间谍、一处鸽笼,可从昌平君府飞出的鸽子保密级别最高,高到只有勿畀我和熊荆才能读密信的内容。
“……一伐即三年,三伐而亡赵,期间三年用作士卒暂歇,故需十二年之久。赵亡,荆齐弱也,此时我据赵燕之地,得赵燕之民,再伐荆齐,事半功倍。此十二年可成也。”
卫缭在曲台宫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展现在熊荆眼前。他读了好几遍才将密信还给勿畀我,在驺开等人好奇的目光下,密信被勿畀我当场烧毁。
“秦国已定策全力灭赵,灭赵后伐楚。”熊荆的话让诸敖大大松了口气,有人忍不住笑起。
驺开道:“大王,赵国新得燕地,又有我国与齐国相助,秦国未必能灭赵。”
“秦军几近百万,全力伐赵,赵不可支也,请大王早日援赵。”项燕动身去了齐国,大司马府说话最有分量的除了勿畀我就是郦且。
“请大王告知齐王,会盟宜早不宜迟。”成介和淖狡几乎是异口同声,秦国提前出兵,恐怕就是为了破坏三国会盟。
“大王,臣愿前往临淄,以说齐王早日会盟。”昭黍也道。
“此事确实宜早不宜迟。”东野固也道。齐鲁之间仇恨不少,可到这个时候,再也没有比三国会盟更重要的事情了。
“大王,咸阳距郢都一千余里,遣使节入齐,请在十五日之后。”勿畀我提醒道。信鸽一日可飞数百里,要装作没有信鸽,那就要以普通商旅的行程计算时日。
“不可。”勿畀我是为了保护在咸阳的侯者,但念及事情重大,诸敖已经顾不得那名侯者了。“请大王速遣使入齐,亦速遣使入赵。邯郸距高唐不远,赵王得讯后当速从平原津入齐,大王亦入齐。彼时即便齐王不愿会盟,亦跋胡疐尾,悔之不及也。”
驺开的提议诸人不由点头,从朝议确定出兵到实际出兵需要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的时间,秦国出兵正常情况下又会潜藏行踪,齐王听到出兵的消息恐怕要在二十多天、一个月以后。趁着这段时间会盟,天下局势由此定下。而魏韩两国,韩国已无实力,一推就到;魏国一旦见赵国倒下,他会主动靠过来。
“大王……”诸敖焦急,熊荆忽然间有了些迟疑。
“不佞听闻齐国朝议有近半朝臣反对三国会盟,趁齐王不知秦国出兵而与其盟,此非君子所为。”熊荆的话语让提议的驺开大讶,他从来不知熊荆行事会恪守君子之风。
“然。臣以为此事当以实相告。”淖狡完全赞同熊荆的主张,他下面一句话让想反驳的驺开无言以对:“会盟后若齐王知秦国出兵而悔,盟又何益?”
“然秦国出兵之事万不可直陈于齐人朝堂,只能告知齐王一人。”成介的手腕要比淖狡圆滑,他说完又道:“请大王使臣入齐,臣入齐十日后,请大王入齐会盟。”
“善。”熊荆这次毫不犹豫的答应,诸敖当中,也就是成介和驺开最滑,然而同样是滑,成介是刚中夹柔,驺开是绵里藏针,他去齐国最合适不过。
“便由成卿赴齐以说齐王下月会盟。”熊荆扫过有些失望的昭黍。“十日后,不佞离郢赴齐。赵国当速遣战舟出鸿沟至垝津,速告知赵人。”
“敬受命。”成介和驺开揖道,两人当即便匆匆去了。
“秦伐赵,我楚国得以喘息,此善也。”一行人走在苑囿里,东野固很自然的道,“只是不知赵国能撑多久?”
“短者八年,长则十二年。”卫缭的判断很有价值,至于熊荆之所以会有长短两个臆测,主要是依照历史惯性,将赵国存亡放在李牧一人身上。
“八年?!”东野固是武将,成为七敖之前知道的事很少,他对八年赵亡的说法很是震惊。
“大王曾言,秦十数年亡赵,赵亡吞韩魏,进而灭楚。”淖狡一直记得熊荆的话,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或许只有十年了。”眼看时间表越来越近,熊荆笑容有些泛苦。
“大王,臣以为十年足以。”淖狡信心十足,与他想法相同的还有昭黍,以及大长老宋和蓝奢,只有东野固对秦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怕。
“河南多水泽,秦人畏我舟师而不敢再伐楚,亡赵又能如何?”蓝奢的信心建立在楚国战舟之上,曾为彭城尹的他知道战舟是何等的重要。
“越楚勇士何惧羸弱秦卒?让彼等来!”大长老宋不单是西瓯的长老,自己也是一名部落勇士,据说他家门口挂着的人头是全部落最多的。
“大司马府以十年为期,做数个预案出来。”熊荆对身侧的郦且交代道。“要设想最坏之局面,比如:时日不足十年,又或是上将军战败,又或是……或是秦人也有大翼战舟。”
“臣知矣。”郦且理解熊荆的谨慎,他同样是个谨慎的人。
“大王,若不足十年,旧郢若何?”淖狡问了一声,上次商讨旧郢定在九年后,如果没有十年,那旧郢何时收回?
“七年。”掌握秦军攻伐节奏的熊荆说出一个数字,这是秦军第二伐中的第二年。“最短只能六年。”他还是放心不下旧郢,故而又咬牙提前了一年。
“臣谨记。”郦且连连点头。
“人才是重中之重。”熊荆怕郦且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一次强调人的重要性。“旧郢不得邓邑不可守,但也可于汉水南北两侧筑城以守,而这,需要筑城。然不管守多久,皆以抢人为要。”
“臣知矣。”郦且再道。大司马府建立后,参谋作业完全建立在数字上,甚至在熊荆的启发下,开始有意识的使用兰彻斯特方程。数字来自战场实测、作战总结、史书记载,以及来自与军事相关的各种测试,这些数据成为参谋作业的有效支撑。
“还有……”熊荆想起了司会石尪。大司马府什么都管,就是不管挣钱,而钱,或者说经济才是战争的源动力。事情不应该是大司马府先做计划,然后要求全国支撑。事情应该反过来,全国先做经济计划,确定给予大司马府多少战费,大司马府再基于这些战费做战争计划,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粮食。
想到这里熊荆改口道:“速召石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