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风的吹拂下少司命号北上航行已有两日,两日里虽有风浪,但全是细浪,海面好似头顶广阔无云的蓝天,显得平和静谧。这时候海舟上的人包括最为不适应的朱逐都不再紧张,此时的大海还不如朱方邑涨潮时涌来的江浪,轻柔宛约地如同卫国美人。
不过这时候熊荆却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济州岛的纬度,生怕错过而航到朝鲜。现在的朝鲜半岛只有箕子朝鲜一个国家,国君叫做润,国都大约是在平壤,而南方尚无邦国,只有部落。没有邦国就没有城邑,没有城邑就很难贸易,再说他并不是来贸易的。
他另一个担心是这个时代济州岛是否真有八万公顷草场。济州岛适合养马是蒙古人的论断,八万公顷优质草场则是SB的口头禅。63区每每说起南方不能养马,济州岛养马论就会出来,八万公顷草场这个不知出处的数字从来没人质疑。万一这时候岛上森林密布那就完蛋了。
站在少司命号艉楼甲板上,熊荆没有像甲板上的其他人一样用陆离镜四处搜寻。他想到一个全是森林的济州岛,嘴角不由自嘲的笑起。
“鸟!鸟!”主甲板上的二期学员大喊起来,一只黑色的海鸥应该是好奇少司命号高耸的风帆,它从帆顶急急掠过,留下一串响亮的鸣叫。甲板上的学员全跟着它跑,一直跑到甲板的前端。正拿着陆离镜瞭望的红牟跑到艉楼前,还未开口就笑了起来。
海鸟飞过,熊荆也是精神一震,这说明自己已经很靠近海岸。“让湘夫人号往东,分开找。”
“唯。”红牟答应了一声,随即命人给身后的湘夫人号打旗语。
桅杆高过海面不过十三四米,桅顶瞭望手的位置更低一些,能看到的位置估计不到二十公里,两艘船分开搜索的面积会更大。果然,分开不到半个时辰,湘夫人就打来表示东边有陆地。
“是陆地?”陆地和海岛上全然不同,如果是陆地,那除了日本再无其他可能。
“是……”红牟回答时,湘夫人号的旗语再来,这次说的是海岛。
“转过去。”一会是陆地一会是海岛,熊荆只能决定转过去看看。不过心里已经有了偏航的准备,湘夫人号肯定是看见了像陆地的海岛,不然不会如此反应。
“大王,非一岛而是数岛相连。”转向后,桅杆上的瞭望手终于传来了确切的信息。不远处郁郁青青的海岛不是一岛,而是五岛。并且离得越近,海岛就越显得破碎。
“该如何?”熊荆心里有了一个判断,但他没有说,而是问向了巫觋横。
“养马岛乃一岛,此当是瀛洲。”巫觋横也有一个判断,“航向请转至三百度。”
舰长的任务是管理舟员、驾驶海舟,领航是巫觋的事情。听巫觋横这么说,红牟又看了看熊荆。熊荆点头道:“我们已经往东偏航,当往西北去。”
“转舵,航向三百度。”红牟很快发出了舵令。配合着后桅杆上的纵帆,少司命号开始大幅度转向,舟艏原本对着东北,现在几乎转向一百八十度,要航向西北。
少司命号转向,打出旗语后湘夫人号也跟着转向。与此同时水手们又开始转桁,将风帆调到最合适的角度。南风偏西,航向三百度吃风的帆面积已经很小,舟度顿时大减,水手测试不过五节,一直航行到太阳落山,桅顶的瞭望手也没有任何发现。
济州岛实际就在中日韩三国之间,距离朝鲜半岛最近,不过三、四十公里,距离日本远一些,大概有一两百公里;距离中国最远,估算可能有七八百公里。如果刚才看到的是日本,那么济州岛就应该在西北方向五、六十节之外,五节多的航速需要航行十二、三个小时。现在已经航行了七个小时,如果夜里恰好错过……
“下令收帆,只留主桅主帆。”看着西边最后一丝晚霞,熊荆下了一个这样的命令。深海里无法落锚停船,他只能命令水手收帆减速。
“收帆。”红牟理解的低头,他也有这样的忧虑。
“收帆!”主甲板上的水手长高喊后,从舟师调至海舟上服役的水手猴子一般爬上了桅杆横桁,配合着开始收帆。这些人动作极为麻利,天黑下来之前,除了主桅主帆、后桅主帆外,其余风帆全收拢扎紧,现在舟速几乎是随着洋流飘行,速度降至最慢。
“明日便可登岛。”艉楼下的餐厅内,祭食三饭后熊荆向诸人敬酒。海上已经过了四五天,臣子们开始习惯和大王共处一桌,熊荆敬酒时诸人一片喜悦。
“敢问大王,今日所见为瀛洲否?”有人问起瀛洲。海上说海事,总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兴奋。
“正是瀛洲。”熊荆答道,他知道诸人的心思,道:“瀛洲并无仙人。”
“既无仙人,为何……”海外有三座仙山的传说由来已久,即便是观遍史书的右史,也不敢说世上并无仙人。
“瀛洲四岛,其上只有野人,并无仙人。”熊荆笑道。“若我等今日登上瀛洲,岛上的野人只会以我等是仙人。”
“哈哈……”诸人朗笑。想想也是,于大壑之上御风而行,出朱方四日而登瀛洲,确实只有仙人才能办得到。“臣为大王贺。非有大王,我楚国岂能有今日。”
“臣为大王贺。”跟着马尹,诸人竞相熊荆,激动中毫无拍马之嫌。
“若无楚人,我楚国岂能有今日?”熊荆很自然的举盏。与秦国的三年战争让他看到了楚国的希望。他说的楚人不仅仅是说楚语的、桀骜不驯的楚人,还有楚国治下敢死的越人、迂腐的鲁人、以及‘愚笨’的宋人,他以这些人为荣。
“为誓不服秦者贺!为永不为奴者贺!”熊荆酒盏举得更高,诸人被他的言语点燃,盏中之酒一干而尽,随之是畅快淋漓的欢笑和叙谈。
身悬大海之上,与君王共饮一席,说起结束不久的戎马往事,豪情之下,最是腼腆的左史也痛饮了几盏酒,然后记录时,把熊荆的言语写的歪歪扭扭。
“真不知何日将再战。”马尹感叹了一句,他刚刚感叹完郢都全城不见马车只有牛车的岁月。
“秦人若要再战,也当在冬日冰封之时。”朱逐正在猛吃马口铁罐头。前年冬天秦军撤军,输运粮秣的马车渡水不便,于是全部焚毁,几万匹马全部杀死。因为是冬天,马尸未腐,于是造府将其做成了肉罐头。
“秦人舟师不胜我,若再伐我,当在冬日。”右史完全赞同朱逐的意见。“臣以为秦人再战,当伐赵国。赵国已亡燕国,燕太子丹复国心切,秦王必要助其复国,晚之,燕人不思姬姓,燕地全归赵人所有,复国再也无望。”
右史的分析和大司马府、知彼司分析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是身为右丞相的昌平君熊启一直没有发来消息。虽然他只是管理民政的右丞相,国尉府已由卫缭管辖,少府由秦王赵政亲掌,可战争涉及到方方面面,只要国尉府征召丁壮他总能听到些风声。现在什么消息也没有,真不知秦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大楚今又有海舟,”红牟因为有节制喝的很少,但年轻的他双颊还是通红,这是激动。年轻人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在烧。“秦国若复燕,我军可从海上攻之。”
“海舟尚少,不足为攻。”马尹因为关心运马上岛,对海舟建造情况深入了解了一番。
“渤海乃内海,若齐国港口可准允我楚国舟师靠岸,舟师当可攻燕。”红牟又说起了舟师。
“海舟至齐,齐人俱也,何况舟师?齐国之防对陆不对海,若我楚国舟师从海上至齐,齐王寝食难安。秦人若遣使说之,齐国自要拒我舟师。秦伐赵,难救也。”右史比红牟这样的年轻人更了解诸国间的政治,他断定齐国不会高兴楚国舟师过境。
他另一层不好说出来的意思就是国内诸氏不愿救赵,南方的越人那就更不愿救。最多,楚国舟师在大河上巡逻游弋,阻拦秦国运粮,不可能真出兵攻伐大河两岸的秦国城邑。进攻大别山之西的旧郢之地也无可能,最少这几年没有可能。
“救赵何须从海路,”不懂分寸的朱逐大声道。“于鸿沟入大河便是秦境。我军一入大河,秦人便要躲在城邑里不敢出来,任我攻伐。”
“咳咳,”深夜换班的钟声恰好在这时候响起,熊荆咳嗽了一下,“天色已晚,明日还要登岛,就先回舱安歇。”
“唯。臣等告退。”一干人起身相揖,鱼贯而出。
熊荆梳洗之后也上到艉楼就寝。他此时不想考虑其他的事情,只希望明日登岛后真有八万公顷优质草场,然后将四处搜罗来的良马全放到岛上。十年繁衍,上万骑他不敢想,但一、两千骑,三、四千骑他还是敢憧憬的,而这几千骑骑兵用在关键的时候,必能改变一场战役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