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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先发

    承包给老公族的县邑全在西面,他们自然不希望和秦国交战,告庙之后,这些人逐渐逐渐提议与秦国议和,万万没想到秦军又打了过来。上次出兵四十万,这次出兵五十万。

    以知彼司的估计,五十万大军是调动了边军、咸阳附近的秦王直属军队才有的规模,可谓是举国之兵。而且不再像以前那般以牵制为主,他们很有可能会绕过坚城,深入楚国腹地。

    熊荆询问,蔡文、成介心里虽有不满嘴上只能答道:“秦人既已出兵伐我,和无可议也。”

    “诸卿以为当如何?”熊荆不动声色,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办法把老公族拉到仇秦的立场上,只是他拉没有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秦军伐楚。

    “臣以为当先发制人。”斗于雉道。“二十万秦军从南阳郡而来,至城阳后或留数万人于城外,余者过沂邑而至息县、新蔡,此路大军占汝水以西之地;上蔡之军顺水而下,当占汝水以东、颖水以西之地。鸿沟之军臣以为并非攻拔陈郢,陈郢在鸿沟之西,此地受鸿沟、颖水相夹,除陈郢无所攻也,其军当行于鸿沟以东,攻我楚国之腹地。”

    斗于雉的判断和作战司有些差异,但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淮河是一条由西向东的树干,那么汝水、颖水、濊水、泗水就是斜生出来的枝桠。数十万大军几百里上千里的作战当然要选择水路,如此上蔡之军对应汝水,陈郢之军对应鸿沟—颖水,正好直插淮水。即便不能攻下淮水南面的寿郢,也能席卷枝桠与枝桠的一切城邑。

    失去了这些城邑,楚国最少将失去五分之二的丁口、三分之一的耕地,届时淮上只剩下濊水以东的小半片宋地和鲁地。若是八十万大军再分出一路,顺着丹水—泗水攻楚,那么连彭城以西的宋地也会失去,到时候淮上就只剩下鲁地。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齐国很可能就要出兵了。秦魏韩三国大军摧枯拉朽,一旦楚国淮上之地尽失,齐国总不能与秦军隔着穆陵关对望吧。他最少要抢占莒城以南地区,最好是到下邳,次之到郯城,不然穆陵关一破,齐国就亡了。

    “……如此行军,再以四轮马车输运粮秣,当可避开我舟师……”

    “咳咳……”鲁阳君一阵咳嗽,斗于雉看着他,转念之后才明白他为什么咳嗽——大王发明了白龙水车,这水车楚人用的少,三晋、秦国农人用得多,最后还用这些水车浸坏了陈郢;

    四轮马车发明之前,秦军只有双辕车,双辕车日损耗8%,输运时间十一天,输运距离仅三百余里,效率还不如三人撵车;四轮马车日损耗不及双辕车的十分之一,仅85%,输运时间(1/85%)为一百一十七天,输运距离(往返)理论上可达到三千五百里(60里或25公里/日)。

    这是每车装运一点五吨粮秣的情况下的数据,如果充分考虑路况和马匹负荷,每车大概只能装一吨,那日损耗率就是27%,输运时间则为七十八天,输运距离仍然有两千三百四十里。这么远的输运距离已经可以从咸阳直接运到郢都了。以秦国每年结余上亿石粟的规模,根本就不在乎路上那些损耗。

    越作越死,这就是熊荆那些发明的真实写照。这也是创新发明的规律之一,总是规模最大者得益最多,而非发明者得益最大。钜铁、投石机、荆弩、大翼战舟虽然严格控制,但其带来的变革只是战术性的,唯独四轮马车能革新秦军的后期输运体系,使秦军有更大的战略选择冗余。

    熊荆听到四轮马车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虽然四轮马车是在江邑之战被秦人窃取仿制的,但这仍然是他的过错。如果不是他造出四轮马车,秦军又怎么会使用四轮马车?大规模使用四轮马车后,本来依托河流作战的秦军可以摆脱河流束缚,进攻河流沿线之外的城邑,本来需要更多人马输运的粮秣可以由更少的人、更少的马完成输运。

    “秦人可用四轮马车几何?”熊荆问向勿畀我。

    “约五万辆。”四轮马车一直是知彼司关注的重点,秦国少府已有工匠被他们胁迫收买。“然臣以为,此战秦人并不能远离河道。”

    “为何,难道秦人没有十万匹马?”熊荆追问道,他记得四轮马车需要两匹马。

    “大王容禀。”输运司的鄂焯开口道。“五万辆四轮马车,一车三马,当需十五万匹马。”

    “一车三马?”熊荆诧异,“不是一车两马?”

    “非也。路短、平,可一车两马;路长,载一吨,需三马,路陡则需四马,不然,马多死也。”鄂焯负责输运,舟运车运都了解甚深。“知彼司言此战秦人并不能远离河道,此确也。

    数百年前,唯车兵披甲而战,百人为卒,每卒仅一戎车一重车。之后步卒亦披甲,又多用弩,加以攻城之器,辎重之用,每卒需重车二十余辆。今以四轮马车代之而行于陆,二十人需车一辆。八十大军需车共计四万辆,仅余一万辆输运粮秣,不足也。”

    鄂焯之言立刻让熊荆醒悟输运需要马车,随营也需要马车。随营所需的马车数量甚至要比输运的马车还多。

    “八十万大军,当有十数万力夫,还有十数万牛马,每日耗费并不比士卒少。如此八十万大军每日所需近两千吨。一车一吨,每日抵营马车之数不可少于两千。粮秣于宛郡、洛阳、荣阳起运,日程短则十日,多则二十日,一车粮秣抵营最多者十分之七八,少者仅十分之四五。故臣以为,输运若无三万辆马车,秦军仅能依水而行。

    唯可虑者,乃秦人将万辆或更多四轮马车集于一处,当可支应三十万大军千里陆上攻伐。”

    “千里?”不单是熊荆,其他人也看向墙上的地图,目光皆落在大梁与寿郢之间。如果是自己、如果自己手中只有三十万大军可以袭远,自然也要将这支军队对准敌人的国都。

    “故臣以为,秦人八十万大军不过是威吓之词,以使齐人亦连横伐我。”鄂焯道。“以五万辆四轮马车计,当发兵六十万,十万牵制城阳,十万攻伐汝水颖水之间,剩余四十万大军备以全部马车,大可避开我军舟师,由大梁沿鸿沟—颖水东侧南下,直攻下蔡。下蔡若拔,郢都震动。至此,淮上以北、濊水以西皆非我有,我楚国国力丧失近半,不可复强。”

    “子焯谬也。”鲁阳君出言道。“仅从输运言秦人之战略,与实际必大相径庭。秦国除城阳西线外,并未与我接壤,若真依秦魏之约,秦军攻城、魏国得地,秦人何利之有?秦人一举一动、一俯一仰皆言利,举全国之军与我死战,却不得寸地,不智也。

    臣以为秦人必挟魏韩而攻我。魏韩士卒死于我军之手,还是死于秦人之手,秦皆得益。故此战非灭楚之战,此战乃灭楚魏韩三国之战,非如此,秦人不得淮上之地。臣请大王遣人说于魏韩两国。其或可发兵,阵战之时请勿与我楚军战,我楚军也只击秦卒,不伤魏韩之卒。”

    诸人先是交头接耳,之后则频频点头。郦且问道:“若秦人使魏韩之军先与我战,跽坐而观之,我将若何?”

    “若是如此,秦人灭魏韩之心尽显,魏韩士卒当于阵前倒戈而战。”鲁阳君道。“若不倒戈,必死于秦楚两军之间。”

    “韩魏之将敢否?”倒戈那是最好的,百年难遇的事情,可还是很多人担心。

    “韩魏之将不敢,然韩魏之卒敢。”鲁阳君接着道:“故臣再请大王放若干魏国降卒返魏,使其告之乡里,楚军不欲与魏军战。若两军再战,弃兵者不杀、不俘。”

    “善。”熊荆点头答应。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臣亦请大王撤马谷之师。”斗于雉也进言道。马谷是熊荆执意要拿下的,作为反攻的桥头堡,可这个地方实在是毫无用处,反倒要派万人驻守。

    “臣再请大王先发制人,拔下秦境之复邑。复邑若拔,城阳无忧也。”斗于雉再道。这不单是他的提议,也是所有老公族的想法。秦军一旦失去复邑,那汝水以西就安全了。

    复邑是当年项燕孤军阻截秦军的地方,只要控制了复邑,秦军无法东出,只能借道于魏国上蔡、大梁。熊荆问道:“如何拔下复邑?”

    “臣可率军由山南攀至山北拔之。”斗于雉道。

    “敢问唐公,攻城器具如何越过桐柏山?”郦且追问。前年项燕就是翻山退至唐县的,为此抛弃一切辎重,士兵最后连甲胄都丢弃了。

    “我师必能拔城。”斗于雉不言细节直接说结论。“我师拔下复邑后可守一月,一月之间,请大王发兵攻入稷邑,尽歼稷邑十万秦军。此战之后,衡山以西无存,请大王将我等封于江东,以安县邑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