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光游说齐王不成只能辩说于稷下,使赵的穆棱,那是连赵廷都进不去,只能是拜见恩师鹖冠子,然后请鹖冠子设法说服赵王救楚。返赵日久,鹖冠子仿照楚国的先例说服赵王也办了一间师校,学生招了百余人,只是这些学生出校后上哪儿去教书,至今仍未有定论。
孔子有教无类让天下称赞,可那是几百年前,现在提倡有教无类、全民普及教育很容易遭受官僚士子们的反对。而赵王赵偃,并无意仿照楚国行重文教之政,而以赵国现在的国力,也无法推行重文教之政,增养两三万名教师。
师校朗朗的读书声里,穆棱说完来意后便只能听任鹖冠子做主策画。十月末的赵国飞雪漫天,室内虽然生着碳火,可穆棱怎么都觉得冷。鹖冠子叹道:“赵王欲伐燕,又曾盟与秦国,怎会出兵救楚?”
“伐燕?”穆棱看着老师,“赵王何不借此了解与民休息?怎要讨伐燕国?”
穆棱从未到过北方,也未到过赵国,鹖冠子道:“赵燕世仇,但凡赵国受伐,燕国必伐赵,但凡赵国得隙,必伐燕。相邦建信君笃信秦人,正说服赵王伐燕,唯上大夫司空马力劝赵王不可伐燕。伐燕,秦军当趁机伐赵。大军返邯郸不急,邯郸恐有失。”
“司空马?”穆棱从未听说过此人。
“秦王逐客,文信侯之门客尽数离秦。司空马乃文信侯亲信,曾为相邦府尚书。入赵,赵王厚之,拜上大夫。”鹖冠子并不知此人是去年攻楚蒙武大军的护军,只知道他是吕不韦门客。
“秦王亦逐客?”穆棱有些吃惊,他入赵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然也。”鹖冠子道,“文信侯就国,门下门客不肯去者有数千人,秦王或恐之。”
鹖冠子说着自己的猜测,其实他也不清楚秦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更像是一个独立特行、活在文字世界里的学者,虽有济世经邦之术,却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更没有了解天下各国的渠道,只能坐而论道。
师校里师徒对答之时,邯郸王宫正寝明堂里,赵王赵偃正安坐,他与郭开一起,听着上大夫司空马和相邦建信君对辩伐燕之事。建信君是想伐燕的,燕国人打不过赵国,但每次将要攻下燕都时,都会有人出兵救燕,击赵之背。
“大王已与秦王歃血为盟,只要赵国不救楚,大军伐燕,秦王当不救。”建信君这段时日越来越有大国相邦的风采,特别是促成与秦的会盟弥兵。“而今秦国大军正伐楚国,围楚王于陈城。秦王恶楚久矣,必杀楚王而后快,大王此时不出兵伐燕,更待何时?”
“秦王恶楚久矣,然秦王有信乎?”建信君说的赵偃连连点头,司空马一出场就疾声力呼,好吸引赵偃的注意。“去岁秦军伐楚,乃相邦故意为之,非秦王恶楚,若是恶楚,秦王为何娶楚女为王后而不娶赵女为王后?”
数月前,秦王已向赵国纳采问名,正要纳征时,华阳太后突然病例,秦王改娶楚国公主。这件事让赵偃很失望,也让建信君失望。而今司空马提起,建信君脸色郁郁,赵偃则若有所思。
“爱卿以为,秦王伐楚乃假?”赵偃急问,司空马刚刚离秦,他对他还有些高看。
“非也。”司空马道。“秦王是恶楚王,然更恶赵国,一旦赵军伐燕,秦军必举兵伐赵。是时大军远在易水,如何救之?”
“大王,此谬也。秦军四十万于楚,前日方闻已拔平舆,又攻项城。陈城、项城距我千余里,岂能说伐我就伐我?”建信君驳斥道。“秦之右丞相昌平君,楚人也,与我会盟后秦王免之,此秦恶楚之先兆。娶楚女为王后,非秦王之意,乃秦华阳太后之意。王后何重?大王宫中难道没有秦女、燕女?”
“秦军四十万于楚,然秦军何止四十万?”建信君话音未落司空马就接口。“秦国下辖三百余万户,一户一人当有三百万人。关中连年征战,丁男稀少,然傅籍之人也在百万。丁男如此,粮秣更不可计数,仅敖仓之粮,便可令百万大军饱食两年。楚国四轮之车,秦国亦大造之,此车远胜双辕车,一次可输运粮秣百石。秦之东郡,与我仅隔大河,大军北上易水,秦军旦夕可伐我。”
“大王,秦王已明言,我伐燕必不救!”见赵偃就要听信司空马之言,建信君只好抬出秦王。
“大王,秦王不可信,我伐燕必伐我。此相邦之言。”司空马抬出来吕不韦。
“寡人……”赵偃打了个哈欠。盟秦之后他不再忧虑秦国灭赵,恰逢后宫新纳了一对嫔妃,夜夜笙歌身体不免有些劳累。“爱卿,文信侯说我若伐燕秦必伐我,何信?秦国大军已入濮阳否?已入中牟否?”
濮阳是卫都,就在黄河南岸。迁卫君于野王后,此地已归秦国东郡。中牟就是几个月前的会盟之地,那里是秦赵边境。若秦国伐赵,当屯兵此两地。
“禀告大王,濮阳未有秦军,但有粮秣,一旦大军北上易水……”司空马道。
“然秦军何在?”赵偃打断道。他听了半天,似乎还是相信建信君之言,最重要的是秦王承诺不救燕,这是默许赵国伐燕。并且秦军全在楚地,要从楚地调几十万大军至河北,最少要一个月。有此一月,赵军已从易水南下了。
“大王,秦王无信也!”司空马听出赵偃的意思,有些痛心疾首。“若伐燕,秦必伐赵。”
“燕国绝非秦国,伐燕,秦若不救,寡人灭此朝食尔。”赵偃道,挥袖间有几分王者风采。
“大王试想,若赵国灭燕,于秦何利?长平一战,秦军险胜,至此秦国方称霸天下、列国敬畏。当年秦国以举国之力险胜赵国,今又怎会坐视赵国从容灭燕,再成劲敌?”司空马只能与赵偃说理,妄图作最后一次说服。“秦人素重利,一旦赵军拔下燕都,大军可顺河水直通赵境,赵军身处易水,返城乃行陆路,陆路一日三十里,何日才能返至邯郸?”
水路陆路之别让赵偃一愣。顺水而下,如果夜间也行船,一日两百里不止,据闻楚国已行之。咸阳至濮阳也就一千六七百里,秦军当然不可能从咸阳出发。从咸阳到濮阳都是秦境,大军沿河集结,以秦军的效率,十天就能行至赵国境内作战。十天,易水至邯郸看似只有八百里,三十里一日那可要走二十多日,赵军根本就赶之不及。
司空马最后一番话打消了赵偃伐燕的念头,他与建信君出正寝后郭开仍在,赵偃道:“郭卿以为……寡人当伐燕否?”
“大王是否伐燕,当看陈城之战。”郭开听了半天,也知道当今大势。
“哦?”赵偃不解,“秦军已围陈城,楚王身陷其内。秦军二十万、魏军二十万,昼夜猛攻不止,下月或能得闻陈城城破、楚王战死之讯。寡人若不伐燕,晚矣!”
“非也。陈城曾为楚国郢都,乃坚城。楚军有钜铁之利,又有投石之器,更有……”郭开本想说守城的是廉颇,可廉颇作为抗秦派,提他那就是政治不正确。“……更有楚王坐镇,秦魏大军下月断不能破城。”
“郭卿之意,寡人应趁机伐燕?”赵偃听闻陈城战事将僵持,眼睛不由一亮。
“非也。臣并非此意。”郭开连忙否认,“伐燕与否,兹事体大,臣又不熟兵事……”
赵偃本希望听取郭开的意见,可这样的事情郭开根本就不敢插嘴。这可是政治赌博,若秦军真的趁邯郸空虚时伐赵,支持伐燕之人政治上再无翻身的可能,他虽然拥立有功,也不过免死而已。
“这当如何是好?”赵偃不耐烦的站了起来。伐燕这种事情应当保密,他不可能于人人问策,亲近的臣子意见分歧又太大,他难以抉择。
‘呜呜呜……’明堂外飞雪漫天,寺人进来的时候,帷幕一开,寒风夹着雪花便灌入了明堂。堂内猛得一冷,赵偃于是又坐下来烤火,连打几个哈欠后,他打算不再想这个烦心的决断,这么寒的天,还是退至小侵,换上深衣与两位爱姬在塌上叙话最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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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大王!见过大王!见过大王……”陈郢城头,冰霜满地,女墙更冻着块块血迹,这是昨夜魏军留下的东西。此时,熊荆也如廉颇那般巡城,县卒每见他来,哪怕冻得只打哆嗦,也会昂首挺胸向他揖礼。
“可是病了?”一个县卒流着鼻涕,脸色不正常的晕红,熊荆看到了。
这是个没有棉花的时代,御寒除了皮裘就只有絮。什么是絮?絮就是坏茧抽出的残丝、好茧的细丝、断丝,这种东西论石卖,庶民买来塞在衣服避寒。
“禀大、大王……”看见大视县卒本就紧张,再听大王问话,县卒就更加紧张。
“见过大王。”卒长跑了过来,他不知大王为何停下。
“让巫觋给他测温,若温度高了……”如果温度高了熊荆也不知该怎么办?缺医少药的时代,疾病大多靠病人自己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