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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沧浪之水

    九月的清晨带着些寒意,郢都王宫里尽是红色的喜装服,寺人宫女们脸上全带着笑。此时出嫁的是哪位公主众人已心知肚明,奈何太后严令此事不能外传,所以只能心中暗喜。上午告祭完太庙,一身喜服的芈蒨来到若英宫,向太后、母妃辞别。

    芈蒨生得本就靓丽,穿上喜服更显雍容华贵,可惜脸上垂着泪。赵妃见她如同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一次她也是匆匆出嫁,匆匆去国。

    “母后……”芈蒨见赵妃凝视着自己,泪也止了,朝她行素拜之礼。

    赵妃顿将她拉了起来,道:“蔳儿,你心里可曾怨恨母后?”

    “蔳儿不敢。”赵妃这一问芈蒨眼泪又下来了,她认真道:“王弟不顾生死亲赴陈郢与秦人战,蔳儿亦是王族血脉,岂能坐视母国社稷危亡。蔳儿到了秦国,定劝秦王勿要……”

    “不然。”赵妃把芈蒨抱住了,“你到了秦国嫁于秦王就是秦国王后,不再是母国公主。你不应去劝秦王,若秦王伐我母国,亦不要相劝。你要做的,是处处为秦王着想。”

    “母后?”芈蒨看着赵妃,不明白她为何这般说。

    “蔳儿!”赵妃看出她的疑惑,不得不伸手抚着她的肚子,小声道:“你要做的,是为秦王产下嗣子,然后助其为王。他日当你成了秦国太后,才是你念及母国之时。”

    赵妃的叮嘱让芈蒨直愣,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赵妃再道:“祖太后会助你的,还有芈玹,她会嫁于秦王为妃,她也会助你,还要昌平君昌文君,他们亦会助你。”

    “蔳儿明白了。”赵妃的手火热,她说的是男女之事,却又是母国存亡大事。

    “去与你母妃……”赵妃也流了泪,侧过身把芈蒨让给可怜巴巴望着的越妃。

    “母妃!”对赵妃尚有些礼节,一看到自己的母亲,芈蒨几乎是扑到她怀里,然后母女俩呜呜大哭,一帮的宫女也忍不住落泪。一直到堂外的傧者大喊吉时至,母女俩才拉着手哭喊着离别。此时重臣都来送行,昭黍叹道:“大王若知此事,必要大怒。”

    “大王若知,老妇当罪。”赵妃抹罢眼泪,如此相对。

    “太后,秦人无信,若公主入秦而不退兵……”鲁阳君也是今天一早才知道此事。芈蒨他知道,各国君王闻起貌美,求亲者众,包括刚做了大王岳父的齐王,谁能料到她还是嫁了秦王。

    “有信无信,总需一试。”赵妃不能告之群臣芈蒨嫁入秦国的最终目的,只能如此搪塞。

    “吉时至,请公主登舟。”傧者又在高喊。为了瞒住大王,出嫁车队清晨前就出了城,于淮水码头上舫,芈蒨因要祭拜先祖,不得不于王城登舟,出寿郢南门由肥水入淮。

    赵妃带着越妃、群臣一直送到渠边,上了小舟的芈蒨一边哭泣一边在舟首大拜,最后小舟出了王城,众人被绿柳遮住,她才起身擦泪,在侍女搀扶下入了舱。舟出王城驶入肥水,于肥水之上遥看寿郢高大的城墙,想到此生再也不能重返此地,芈蒨又泣哭起来。不知为何,她忽而擦泪击起了筑,看着舟外肥水喃喃而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

    “大父、大父,我不欲嫁大王、我不欲嫁大王……”同是嫁人,芈蒨是随遇而安,芈玹却不甘认命。得知自己要嫁于大王,她先是在祖太后那里大哭,祖太后不见,又闹到祖父芈昌这里,哭哭啼啼了好几天,芈府上下被她闹得是鸡犬不宁。

    “玹儿啊。”芈昌看着这个孙女有些无奈,她自小就被祖太后宠坏了。“你可知,你父还有几个叔父皆是无爵,你若不嫁于大王,这个家、大父这个新城君,到你父这辈就要被大王收去了。大父未曾薄待你,你父亦未曾薄待你,你虽是女公子,府里上上下下亦不曾薄待你……”

    “玹儿,”芈平立于父亲身边,看着自己女儿也是无奈,“嫁与秦王有何不好?你是女公子,不是哪国公主,为妃已是万幸了。再说王后就是芈蒨,与你……”

    “玹儿不要!玹儿不要……”跪在地上的芈玹哭声更大,大父和父亲越是逼她,她就越想念熊荆,想他当日是如何拒绝芈蒨嫁入秦国的。想着想着,她忽然站起身来,学着熊荆的口气愤然道:“你等的爵位为何要建立在我嫁入秦宫的基础上?”

    明明是个不懂世事的女子,忽然间吐出这种质问,芈平当即就愣了,根本无法作答,倒是芈昌惊讶后说道:“父凭女贵,天下莫不如此。”

    “大父缪矣!”芈玹开始擦泪。“大王之志,在灭六国而一天下。当今天下能与秦为敌者,仅楚赵两国。大王灭赵必灭楚,若大王灭楚,季叔一定去职,父亲仲叔亦将去职。我嫁入秦宫为妃,非利家也,实害家也。”

    “啊?!”芈昌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拦住要训斥女儿的芈平,问道:“这是何人所教?这是何人所教?快快道来。”

    “是大王。”芈玹脸上的泪还未干,这时候居然笑了。“是母国大王。”

    “未龀童子之言何信,父亲……”芈平一听大王就吓了一跳,他以为是秦王,谁知是楚王。

    “大父。”芈玹不管父亲,只看着芈昌。“我在母国一直劝王弟准允蔳姊嫁入秦宫,可王弟却说:‘祖太后万岁之后,秦王必要灭楚,一旦攻楚,你等楚系外戚必定打入冷宫。我是绝不会屈服的,只要我不屈服,楚秦便战争不断,你们就很难从冷宫里爬出来,得到秦王重用。

    然,大王不会杀了你们,他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适当的时候再拿出来用。只有当最后一名楚卒战死了,然后我也死了,你们才能重回权力的核心。你们是楚人,王后也是楚人,立一个楚女生的太子又助于秦国平定楚地最后的反抗……’”

    那一日熊荆说这番话气势汹汹,芈玹记忆犹新。她这般全盘复述出来,芈平也就罢了,芈昌听得是认认真真。他当然知道祖太后一定要大王迎娶母国公主的原因,这不但是为了母国社稷,也是为了楚系外戚在秦国的权势,芈玹嫁入秦宫不过是个添头。

    但母国那个未龀之王不但一语中的,更有全然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嫁出公主并不能保存母国社稷,也不能延续楚系外戚的权势。因为灭楚,反而会导致楚系外戚失势。

    “父亲,童子之言不可信也。”芈平说完又瞪着女儿:“谁让你如此妄言的?自古婚娶皆凭父母之命,岂容你不想嫁便不想嫁的!”

    芈戎、芈昌、芈平,越往后越是平庸,见识也越是短浅。芈玹乃赵女所生,但赵女不过是个妾,从小就不被芈平痛爱。诡异的是在熊荆那里,芈玹却能得到父爱一般的爱护。她更明白的是,像熊荆那样的男子绝不会像父亲这般,为了爵位把女儿嫁予权贵,正如他不会为了求和把芈蒨嫁入秦宫。

    生平第一次觉得父亲厌恶,芈玹别过了脸:“我就是不嫁。王弟已诺,将娶我为后。”

    “啊?!”父子俩异口同声,芈昌更抓住了孙儿,盯着她道:“适才何言?”

    “王弟已诺,日后必娶我为后。”芈玹没看父亲,只侧看祖父芈昌,话声大了一些。

    “啊呀!”芈平气道,“你怎可胡如此胡言!”举手要打女儿。

    “住手!”芈昌喝了一句,因为喝得太急,老朽的他还咳嗽了几声。“坐、坐下……。玹儿啊,你可不要欺哄大父。”

    “玹儿怎敢欺哄大父。”芈玹委屈道。“王弟……王弟亲口对我说了数遍,还要我喊他大王。母国左右史官,亲僕寺人,皆知大王对我……”

    “父亲,同姓不婚,同姓不婚啊!这、这……,此禽兽也!”芈平又作势想打。

    “玹儿,母国大王已与齐国姻盟,他要娶齐国公主为后啊。”芈昌说起了这件事。“且母国大王未龀,这不是哄骗你?”

    “不是。”芈玹摇头,“大王曾与我说,说母后喜欢赵女,日后恐要娶赵女为后,他不能忤逆母意,只得应允,然,只是应允,日后还是以我为后,娶齐国公主怕也是如此。”

    “可你的年岁……,哪个君王不多爱?待他加冠,你已年老,且你等又是同姓。”芈昌现在有些相信芈玹了,但年龄、姓氏都是障碍,尤其是年龄。

    “大王言,他只爱玹儿……”芈玹脸红了,情人之间的话当众说出来让她难为情。“同姓不婚不过是周人胡谬之言,相隔三代便可婚娶。”

    “大父知矣,你退下吧。”芈昌挥手让芈玹退走,见芈玹不愿,又挥手:“退下吧。”

    “父亲,你万不可……”女儿一走,芈平就出言相劝。

    “役夫!”芈昌一巴掌打在儿子头上,芈平当即错愕。“为妃之利几倍,为后之利又几倍?祖太后薨后,大王真若灭楚,我们芈家就全靠玹儿了。”此话说完,芈昌起身道:“我这就去见祖太后。切记!此事万不可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