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是整个造府的力量制造了这台并不原始的纽可门式蒸汽机。工匠当中有些人明白这台机器的价值,有些则以为这是大王的另一个玩物,不知这个不断冒气的东西能干什么。
蒸汽弥漫,悬臂起伏,轮轴旋转,连芈玹也看懂了的东西,熊荆却看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哐——!,右悬臂落下的时候,陶瓷做成的气缸猛然炸裂,众人大骇间,身侧的环卫赶紧将大王挡在了身后。
“请大王回宫,请大王回宫。……快,灭火、灭火!”工尹刀惊慌的语气中带着些沉稳。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气缸破裂,请大王来观看之前,气缸已经破了好几个,这个支撑的最久。
气缸破裂后蒸汽弥漫在整个工棚,熊荆没走,依然在蒸汽里站着。须臾,锅炉灭火之后,散去蒸汽的工棚里方能看到人影。
“谁把气缸做成陶瓷的?”提前两千年造出蒸汽机让熊荆很是激动,这标志着楚国即将进入蒸汽时代,谁想还没有激动多久,气缸就炸裂了,他问话是咬着牙的,杀气毕现。
“臣死罪!”一干工匠跪下来,工尹刀也在其中。他顿首道:“是臣让人把气缸做成陶瓷的。”
“你?!”熊荆还是大怒,“你就不知道陶瓷一砸就碎?”
“臣……”工尹刀有苦说不出。熊荆交代的时候并没有说气缸要用钜铁,而是一直在念叨没有镗床、没有镗床。他依照简易图纸让众工匠想办法,工匠们也讨论过钜铁、青铜等材料,可气缸要与上下活动的活塞达到毫无间隙的紧密,以目前楚国的加工能力根本就做不到。
倒是陶瓷加工简易,完全可以先烧出活塞,再用活塞加工气缸泥胚,如此就是大王要的‘毫无间隙’了。陶瓷易碎大家也想到了,因此气缸壁烧的很厚,没想到还是撑不住。
“禀告大王,臣等不知气缸必以钜铁制之啊。”有人终于说出了实情,
“不知?”熊荆正在火头上,“你们的脑子呢?陶瓷一砸就破,你们的脑子让狗给吃了?”
发火是熊荆最近一段时间常有的事情,下雨天本就惹人厌烦,而且秦赵两国本月即将会盟,秦国可能又要攻伐自己。闻此消息那帮魏商、郑商全都离开了郢都,国债之事再无着落。
国债就是钱,新政,没钱新政个球!
“王弟。”芈玹也察觉到了熊荆这个月来极为易怒,每每熊荆怒时,她便拉着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哪怕他的手常常四处乱摸,她也毫不介意。现在众目睽睽,她只能低语喊熊荆一声,让他止怒。
身后这一声呼唤确实让熊荆止住了大部分怒气,他道:“陶瓷不行,必以钜铁,青铜也可。你们说说,如何造出这气缸。”
没人敢说话,众人都等着工尹刀。其实工尹刀也没有好办法——即便十八世纪初的英国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当时最大口径的大炮内径也就是七英寸(78cm),小于这个尺寸的气缸可以被膛制出来,大于这个尺寸的气缸那就只能铸造了。
“臣以为,只能铸造气缸。”工尹刀毫无例外的想到了铸造,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是,铸造之气缸不可用也。”
“为何不可用?”熊荆追问道。“铸造了吗?气缸在哪,搬过来看看。”
气缸很快就搬来了,阴雨天工棚内光线不明,燎火被点了起来。熊荆身材瘦小,他很失礼的整个人钻进了这个铸造成型的气缸。气缸不是钜铁,而是由匠人最为熟悉的青铜铸造。看到缸内坑坑洼洼的气孔、木炭、铜颗粒、铜渣,熊荆就知道这个气缸肯定是用不了。
“臣以为,气缸非受力之物,只是受气,陶瓷易造,施以厚釉,当光洁紧密。”熊荆看到青铜铸造气缸是绝望的,工尹刀当时也是绝望的。“谁想陶瓷易碎,受气亦是不行。”
“镗床!必须把镗床造出来。”熊荆手拍在气缸上,铜缸咚咚作响。
“大王,镗床是何物?”工尹刀不止一次听说镗床二字,这次大王再说,他不得不问。
“镗床?”熊荆苦笑:“我也不知镗床是何物。我只知镗床可加工气缸,精度在一毫米左右。”
“大王,”鸭公桑的碟说话了,“小人以为气缸当铸造,再行打磨。”
“打磨?”气缸内壁坑坑洼洼,还挂着数不清的杂质,熊荆对这个时代的铸造气缸是绝望的。
“正是,大王可知,玉府的玉便是琢磨出来的。”玉尹也道。“此气缸看似不平,琢磨之后便可平整。请大王予此缸与玉府,数年之后,必当平滑。”
“数年?”熊荆听到数年就头疼,可不琢磨又不知道镗床的式样,又能有什么选择呢。“好,就依你,气缸交给玉府琢磨,务必打磨的紧密无缝,不能漏气。”
“臣领命。”玉尹高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骄傲:别人做不了的事情,玉府总能做成。
“这件事陶瓷府就不要参合了,气缸用陶瓷真的做不了。”熊荆又看向陶尹,如此说道。
“臣领命。”陶尹应声就显得沉闷了,他只能回去玩混凝土。
“所谓镗床,便是可把铸件内壁膛圆、膛光滑之物。以后气缸皆以钜铁制造,造府已有加工钜铁之刀具,只是缺少加工的办法。你等回去想想,这膛内壁之器当是如何。”熊荆最后交代道,他对镗床的定义没错,就是不知道威尔金森的镗床是什么样子。
“工匠各觅其法,错了就错了,何必动怒。”回去的马车上,芈玹与熊荆同处一室,史官都在外厢。熊荆枕在她的玉腿上,手摸着她的小蛮腰,说不出的香艳。
“他们居然用陶瓷造气缸,”熊荆气已经消了,“真是气死我了。”
“你催他们那么急,琢磨铜器要好几年,不用陶瓷若之何?”芈玹笑道。“王弟何必急于一时,祖太后说过,再急的事情也得慢慢来。”
“祖太后?”在芈玹口中,祖太后就是天。他随即想到了芈蒨的婚事,问道:“若我把蒨媭赐婚给了项氏,祖太后是不是要大怒?”
“自然是大怒。”芈玹看着熊荆,重重叹息道。“王弟就不能遂了祖太后的意?蒨姐姐不嫁入秦宫,你就不担心我等……”
芈蒨嫁入秦宫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保持楚系外戚的权力传承,不然,这一世之后,下一位秦王即位,楚系外戚将彻底失去在政坛上的位置。
熊荆自然知道这一点,可他除了庶兄之外,最多加上个芈玹,对楚系外戚并无好感。最让他生恶的便是鄢郢之战。那时候芈太后还未失去权力,魏冉也还是相邦,鄢郢之战是在他们执政时打的。一如伍子胥,对楚国伤害最深的永远是楚人,因而他对楚系外戚有着深深的恶感。
“你们的权力为何要建立在蒨公主嫁入秦宫的基础上?”熊荆不再枕着芈玹的玉腿,而是坐起来说话。“秦王赵政之后,不是没有楚国,就是没有秦国,嫁与不嫁,还有什么意义?”
“王弟?”熊荆的语气是冰冷的,目光也是冰冷的,芈玹觉得他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个外人。
“你还小,不懂政治的复杂。”看到芈玹一脸懵懂,熊荆又叹了口气。“更不懂秦王一统天下决心之大。哪有什么一统之后天下就太平?狗屁不通的东西!
祖太后万岁之后,秦王必定攻楚,一旦攻楚,你等楚系外戚必定打入冷宫。我是绝不会屈服的,只要我不屈服,楚秦便战争不断,你们就很难从冷宫里爬出来,得到秦王的重用。当然,赵政是不会杀了你们,他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适当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只有当最后一个楚卒战死了,然后我也死了,你们才能重回权力的核心。你们是楚人,王后也是楚人,立一个楚女生的太子又助于秦国平定楚地最后的反抗,你说,我把蒨公主嫁出去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不知。”看着怒气大声的王弟,芈玹只能握着他的手。“王弟勿怒,我再也不提便是。”
“是我提的。”熊荆苦笑。“芈玹,我能相信你吗?”
“信我?”芈玹有些迷惑,她不太懂熊荆相信的意思。
“就是你一直会对我好,任何事情都站在我的立场上,包括背离祖太后,还有你的父母。我说什么你就赞同什么,不要抱一点点怀疑。当然,我会有错误,你可以提醒我,但千万不要指责埋怨我。”熊荆孩子气的看着芈玹,似乎真的是个孩子。
“我……”芈玹无法理解两千后单身狗的心思。这是一群极为自卑又极为自负的人。自卑的时候容不得半分指责,自负的时候又容不下半分怀疑。
“好了,我知道你做不到,你放不下祖太后,放不下父母。”不想芈玹为难,熊荆自己宣布了答案。“我会亲自去问蒨媭的。”他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