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是什么?钢不过是煤和铁矿石,以及人工、以及冶炼损耗。转炉炼钢因为铁矿石含硫含磷太高未成,但熊荆相信总有成的一天。实在不行,就去海南挖石碌铁矿、或者田独铁矿,这两矿的铁矿石肯定可以满足转炉炼钢的要求。
以前核算钢价,是在每楚斤十一钱的基础上进行的,但如果从原料开始核算,钢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最少转炉钢价格非常低廉,低廉到一楚斤不需半钱的地步。若转炉钢一楚斤不需半钱,那坩埚钢一斤几钱?
这个问题想想就让人兴奋!可惜,欧丑被秦侯所掳。欧丑的价值不在坩埚炼钢上,他的价值在淬火上。没有高温温度计的时代,淬火只能依靠铸剑师的经验,欧丑恰好找到了淬火的合适温度和合适方式,这才有了骑兵刀的锋利、才有铁甲的坚韧。没有他,其他工匠只能慢慢慢慢摸索试错,逐步积累加碳多少、何种颜色下淬火的经验,这将浪费无数时间和金钱。
所以熊荆已命令造府、玉府设法做高温温度计。热偶式的,原理是两段不同的金属如果焊接起来,组成一个闭合电路,其中一头放在高温物体上,另一头保持温度不变,闭合电路内就会产生电流,所连接的电流表指针将转动。
许久不用的知识虽然生疏,可原理还是记得的。闭合电路和电流表不是什么高端东西,闭合电路只是两段相连的金属加一个电流表,德国人1821年能做的粗浅东西,现在也能做。难处在于:电流表内部有一个磁线圈,需要用金属丝绕成,且金属丝之间须保持绝缘;其次,电流表指针(小磁针)必须非常灵敏,方可在微弱电流流经磁线圈产生磁场时发生偏转;
除了一个高中生便能知其原理的电流表,真正的难处在于金属本身。不同的金属组合可以测量不同阶段的温度,铁—康铜组合能测量二至三百度左右的高温,钢的淬火温度在七百多度,后世测量这个阶段温度的金属组合是铂—铂合金、或者镍铬—镍铝。
镍的熔点低于铁,铂的熔点则超过铁两百度,但这也是焦炭能达到的。可上哪儿去找这些金属?找到了又该怎么冶炼?这些都是熊荆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
熊荆预估,铁丝、铜丝、银丝暂时拉出来,但延展性良好的金还是能拉出丝来的。金丝拉出来浸漆,每种漆都浸,总有一种可以绝缘——电木是20世纪出现的,19世纪线圈用什么绝缘不得而知,可总有绝缘之物。再说这不是造发电机,线圈简单也不需转动,不存在磨损,只是一个静止磁场。至于磁针的灵敏性,熊荆相信那名靠一个洞,就能在玉中刻出‘立悍为王’四个歪字的玉工一定能解决,解决不了就砍了他的头。
金属,关键还是金属。去那里找镍铂铬……
大雪纷飞的城阳,因为欧丑的失踪,熊荆居然违和的在上古时代思考起了电路、电流、电磁场;而在鸿沟一艘青翰舟上,囚困良久的大工师欧丑终于被请出了底仓,他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贵人打扮,另一个却是他的弟子,鲋。
“役夫!禽兽——!”欧丑目光如钜剑,狠狠的瞪过去,他实在没有更恶毒的词语。
“欧丑先生不比动怒。”贵人笑看着欧丑。“先生可为楚王炼钜铁、铸钜剑,亦可为秦王冶钜铁、铸钜剑。楚王眼中,你不过一奴仆耳,食无鼎、居无堂,更不赐轩车美人;你若可为秦王冶铁铸剑,必得王侯之享。”
“谬!”欧丑雅言并不标准,带着浓厚的越地口音。“大子殿下乃欧丑之师,欧丑所知,皆殿下所授。丑非禽兽,岂能以殿下所授而职秦王换富贵?你速放我回郢。”
“殿下所授?”贵人笑道,“殿下年岁几何?欧丑先生勿要再想郢都,此处已是魏国。”
“魏国?”青翰舟摇荡,欧丑只以为还在楚国,没想到已经到了魏国。
“正是魏国。”贵人对欧丑的反应很满意。“敝人赵章,欧丑先生唤我子章便可。我等在大梁稍歇数日,而后便返秦去咸阳。先生家室若不出意外,亦在咸阳久候先生了。”
“家室?!”欧丑发欲冲冠,“人言秦人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我欧氏为越王铸剑、为吴王铸剑、为楚王铸剑,岂能为禽兽铸剑!”
“老师!不好……”鲋身为弟子,最知欧丑性情,欧丑一发怒鲋便感觉不妙。果然,欧丑骂完猛得往舟侧撞去,砰的一声,连窗带墙,木屑横飞之下他已飞出仓室,落入荡荡沟水之中。
“快救人!”赵章当即慌了,交人时便有交代:欧丑死他也死,现在欧丑跳了鸿沟,他怎能不急。可等他跑到舟侧,茫茫沟水,根本就不见欧丑人影。北方再吹,他的心瞬间凉透。
“彼处!”鲋指向青翰舟另一侧,那里一个人半沉半浮。鸿沟之水由北向南流淌,舟往北去,跳水的欧丑一落水便被沟水冲往南方。
“救人!”赵章心还是悬着。天降大雪,沟水奇冷无比,救晚了人肯定冻死。
“有人落水,救人救人。”南行一艘悬有旄节的画舫上,也有人看见欧丑落水。欧丑身为大工师,赵章自是狐裘供奉,这狐裘让舟人以为欧丑是贵人,当即大喊。很快,身负奇伎之人跳下沟水,把冻的全身发紫的欧丑捞了上来。
“敢问可是赵国使臣?”过了好一会,青翰舟才追上了画舫,看到画舫上的旄节,再看到画舫上诸人的穿衣打扮,赵章硬着头皮相问。
“你是何人?”一个小吏模样的人也打量着赵章。
“哦。”赵章连忙换成邯郸口音,“我乃赵人赵章,我友适才不慎落水,见其为贵使所救,特来致谢相见。”
“落水之人是你友?”小吏自然识得邯郸口音,但他仍然在打量赵章。待打量完,他才以倨傲的口吻道:“好在此处乃是魏国,若在赵国,你已当枭授示众。滚!”
“此乃……”赵章心中巨震,看来欧丑已将事情告知了赵使。他欲再辩,几个身着黑衣的彪悍武人走到舫旁直瞪着他,这是赵国黑衣宫卫。
“先生受惊了。”做梦一般,跳水之前欧丑在秦人船上,落水救起却在赵人船上。欧丑眼前之人自我介绍道:“我乃赵国使臣魏加,正欲往郢都谒见楚王足下。钜剑钜甲,欧丑先生大名已传遍邯郸,未想能如此一见,天之幸也!”
换了一身衣服,喝了一碗热羹。欧丑终于感觉好受些,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名声已经传至赵国,可听到回郢都他当即一怔,“回郢都便好,回郢都便好。”
“先生所铸钜剑,威震秦人。天下皆传,此战楚军之胜乃钜剑之胜。先生大才,请受魏加一拜。”魏加能为使臣,自然口才非凡,几句话就拉近了自己和欧丑的距离。
“我军胜了?大王胜了?”欧丑喜道。他被囚月余,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自然是楚军大胜。”魏加笑容满面,“我闻之,新王战时于阵前土揖全军,后又列于阵前,楚军士气当即大振,故以寡击众,力破三十万秦军。”
“新王?新王?大王薨了?”欧丑看向魏加,不知谁是楚国新王。
“然也。”魏加惆怅,他更惆怅的是令尹春申君也死了。“贵国大子言:父死子当继,遂率军二十七万与秦军战,于清水之北大破之,天下皆知其英武也。”
“大子殿下已为新王。”信息太多,欧丑闻言显得有些木讷。
“正是。本使此次正欲谒见新王。先生救起后言己为楚国大子属臣,而今便是新王属臣。”魏加对欧丑又是一揖,这次欧丑立即起身回礼。
“敢问先生,因何为秦人所绑?”魏加亲自给欧丑斟上一爵热酒,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拉回到现实的欧丑苦笑。“那一夜有人闯入宅邸,杀死十数名宫卫后绑我出郢,可恨郢都门阍深夜亦不查验车驾,便放我等出城。”
“秦人贪戾好利,不识礼义德行,定是听闻先生能铸钜剑,方绑先生入秦。”魏加愤然。“钜铁之物,天下唯燕国可冶,未想先生也能冶。本使行之楚国,正欲与郭纵求见先生。”
魏加说话间,在门外等候许久的郭纵终于进来了。他对欧丑重重一揖,道:“郭纵见过先生。”
欧丑回礼时,忽见郭纵手里捧着一把无鞘的骑兵刀,魏加道:“此刀出秦军军市,又流转于魏都大梁,敝人千金而购。”
那日阵战,并非只有一柄骑兵刀被秦军士卒夺取,但总数也不会超过十柄。此刀售出军市后迅速转至大梁,本地巨商白宜五百金购之,郭纵则千金购之。
“此刀不值千金。”拿着熟悉的骑兵刀,欧丑脸上终于有了些喜色。
“此刀长近五尺,切金断玉。先生以为其不值千金,敢问当值几何?”郭纵是赵国冶铁巨商,与王者埒富。他此来楚国正为钜剑,能见到欧丑早就喜不自胜。
“此刀仅值千钱。”钜铁府单独核算,骑兵刀造价几何,欧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