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除了扎拉斯的骑兵,还有随使团前来东方的埃及银盾兵。钜铁兵甲的两百多人包围只有木杵的一百二十名楚卒,胜负不难预料。尼阿卡斯的出现喝止了这一行动,让步步逼近的士兵停下了脚步。点点火把中,克里门尼德斯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尼阿卡斯,你一定会被他们欺骗!”
“不。”尼阿卡斯转头看向同样走出帷帐的熊荆,大声的回答好让所有人听到。“慷慨的荆已经答应所有条件,并且,”他又看向四周的希腊士兵,“为了感谢你们的沿途护送,在交付赎金的时候,你们,你们每个人都能得到六千德拉马克。六千德拉克马!一塔兰特!!军官则可以得到三塔兰特!”
不想局势失控的尼阿卡斯宣布了一笔巨大的赏金,几乎等于这些希腊士兵十年的薪水。熊荆对此哑然失笑,他不在乎金钱,他有的是钱。
“士兵,欢呼吧!”尼阿卡斯对着四周的士兵挥手。“感谢慷慨的楚尼王友!”
“啊……”包括那一百八十名骑士在内,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一些人甚至向已经站在尼阿卡斯身边的熊荆微微鞠躬。前往东方是一件苦差事,一塔兰特的赏金可以让他们美好的回忆一辈子。
士兵们欢呼的时候,克里门尼德斯忍不住叹气,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连尼阿卡斯这个埃及使臣都不在乎楚尼王返回楚尼后是否会再度与埃及为敌,这些可以得到一塔兰特赏金的士兵又怎么会在乎呢?他们更在意如何得到这笔钱吧?
“请马上到我的帐幕里登记你们的姓名,然后回营睡觉,”尼阿卡斯乘胜追击,离开的时候又对熊荆行了一个埃及曲臂礼,这才离去。四周的士兵紧紧跟着他,一列一列撤离。
“大敖?”鲁阳炎等人重重松了口气。真要打起来,己方一百二十多人能逃出去的寥寥无几。
“白狄人已允赎返之事。”熊荆对鲁阳炎等人说话,也对靠近的士卒说话。“若无意外,三年后我等皆可返国,唯此行将赴地中之海,白狄之都。”
“大敖,楼兰如何?白狄人岂可信?”鲁阳炎顿时焦急,他不太相信白狄人。
“楼兰乃月氏之属邦,楼兰王如何助我?”熊荆否定之前的计划。翻越乌鞘岭便是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已经是月氏的势力范围,在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面的楼兰真要助自己逃脱,结果可想而知。“白狄人之信甚于秦人,且我等一心死战,彼等何所得?此处亦如战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白狄人宁得我之赎金而不愿与我死战也。”
熊荆对鲁阳炎解释,也对聚拢的炮卒们解释。他接着道:“明日与白狄使臣盟誓后,我等将共赴西洲,重走穆公西游之路,或可见沙海西面之王母。你等若有家书,可连夜写就,明日好带回楚国。权豳,昭鲤……”
“臣在。”权豳与昭鲤听见熊荆的呼唤连忙站出行礼。
“明日你二人各率数骑返楚送讯。一支向北,沿黄河西岸越天山入草原,往东经东胡至朝鲜,再登舟至新郢;一支向南,由羌地入蜀地,再由蜀地出川至黥郡。若南郡、江东已失,则从青阳往南入百越之地至番禺……”
熊荆的话语让炮卒们安心,尤其是听到熊荆将与他们一同前方埃及。士卒们很快回营,普通楚军士卒需要寻人代笔写信,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写信。
熊荆也要写信。明日盟誓后便要送讯楚国。担心途中有失的他为求稳妥分成两路送讯,以求今年冬日季风转向时新郢可以派出舟楫,明年春夏抵达红海最北端的苏伊士湾。
除此,造府必须马上开始燧发枪可行性试验,甚至是米尼弹枪的试验——可以镗出炮膛就能拉出膛线。拉削膛线的手工车床可能出现在十五世纪(有记录的膛线出现在十五世纪),镗出炮膛的镗床则出现在十八世纪。拉膛线要比镗炮膛古老的多。然而碍于困难的装填,两三百年间线膛枪只用于打猎,一直到米尼弹的出现解决了装填速度问题,线膛枪才大规模运用。
钜铁府很早就能拉出膛线,但对于不纯硝石配制的火药,膛线有害无益。即便每次发射后都进行清理,燃烧不尽的火药残渣仍然会堵塞膛线,让装填变得更加困难。而在燧发枪时代,研磨的越来越细的火药燃烧后剩下的残渣极少甚至可忽略不计。
同时,早期膛线拉削不易,没有熟悉的工匠,废品率居高不下。与秦人的战争中,楚军前期的火炮绰绰有余,因此火炮生产不足;大泽之战后火炮需求突增,根本没时间也没有必要加拉膛线。迁徙蓬莱后,童子们长大之前最少有八年时间,这八年时间足够楚军改革军制,生产出堪用的米尼膛线枪。
当熊荆将带有三道闭气环的米尼弹小心画在楚纸上时,克里门尼德斯刚刚离开尼阿卡斯的帐篷。他没有因为尼阿卡斯取得的‘成就’改变自己的主意,反而加深了他的忧虑。海军将领的视野、对技术的敏感性远远超过文官。当尼阿卡斯为得到铸造火炮技术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为却为楚尼海军将来统治世界海洋而隐隐生惧。
希腊人一直认为是大海环绕着陆地,克里门尼德斯深以为然。当已知世界的舰船还要沿着海岸航行,东方的楚尼人已经穿越环绕世界的海洋出现在达赫拉克勒斯石柱之外。当然,正如尼阿卡斯所解释的那样,囚禁或杀死楚尼王都不能改变这一点,他有自己的继承人,他的继承人已经继承了王位。或许得到楚尼战舰后进行仿制能改善已知世界的处境。
一夜无眠。熊荆撰写两份讯文,尤其是技术部分要画出详细的图纸;尼阿卡斯在草拟次日签订的条约,以及在莎草纸上向亚历山大里亚报告自己的收获,他几乎全部完成了出使东方的使命,唯一没有完成的就是不知道从埃及起航的船只如何抵达楚尼,沟通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
克里门尼德斯心中全是忧虑,却没有办法消除这种忧虑,只能叫来一名侍女以将这种忧虑忘却;满营的希腊士兵和楚军炮卒一样无眠,他们高声谈论得到那一个塔兰特白银后将如何使用。
当次日清晨太阳升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倦意。双方确认攥写在楚纸、莎草纸上的条款完全无误,便在一个当阳的小山坡上歃血签约:熊荆第一次在莎草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私印,尼阿卡斯则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嘴唇上抹上动物的鲜血。双方士卒不出意外的欢呼,一方是为了那一塔兰特的赏金,另一方则是看到了返回故乡的希望。
“我所言者,皆在讯中。”扎拉斯提供了八匹索格底亚那战马,权豳与昭鲤各带一名骑士返楚。
“唯。”权豳与昭鲤连行礼。“臣必不辱使命!”
熊荆当然知道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有辱使命。“告之敖后:待我返楚。”
“唯!”熊荆无暇在讯文写上肉麻的情话,上面全是政务军务。想到妻子他心头火热,但也只能将所有心绪付诸在这四个字当中。
“去吧。”熊荆对两人说道。他看着两人上马,看着昭鲤带着一名骑士一人双马从原路翻越乌鞘岭前往羌地;权豳则转向东方,找到黄河河道后他将顺着河道北行,前往草原。使团也沿着沟壑继续北行,走出乌鞘岭的余脉便是黄土高原,再前方便是休屠。
休屠即后世的武威,也是汉代匈奴休屠王的王城所在。彼时匈奴已驱走了月氏,独占河西走廊,休屠王的休屠不是匈奴王名叫休屠,而是他的王城建在休屠。使团赶到休屠的时候,当地并无城池,只有一片名叫休屠泽的大泽以及在大泽四周放牧的牧人。
休屠、浑邪(张掖)、金泉(酒泉)、瓜州(敦煌),沿着河西走廊四个绿洲西行两千里,快到敦煌的时候,诸人才看到海一样沙漠和沙漠中的胡***。两千多里走了一个多月,这时已是四月。如果是在楚地,春日已是将尽,马上便要初夏,但在沙漠戈壁,春天似乎才刚刚开始,只要有水的地方,除了牛羊还有满满的绿意。
一边是黄色沙漠,一边是绿意昂扬的绿洲,这种反差不由让人感觉到水的宝贵。术后两个多月的熊荆终于不必再躺在马车、担架上,他拒绝尼阿卡斯提供的老马,与炮卒一同步行。与原来内出血时感觉生命一点点消逝相反,现在的他正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强壮。
风吹黄沙,他弯腰站在绿洲小溪中,借着溪水的倒影察看自己的胸膛。伤口愈合的很好,但皮肤上还是留下一道锯齿状的肉色疤痕。疤痕将胸膛一份为二,从倒影中看去显得极为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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