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改
秦军不出所料的大败,溃卒却出乎意料的跳进了鸿沟。余辉消逝后月光不至,一开始熊荆还能看见冲入鸿沟的秦卒,到最后昏暗间秦卒全都看不见了,北风里只有秦卒狼一般的哀嚎。
“收兵吧”熊荆轻声吩咐,毫无喜悦的下令全军收兵。楚军虽然不出所料的获胜,但被火油弹烧伤的士卒估计会不少于沙水之战死伤的士卒。再便是秦军,秦军除了阵后的投石机不断发射火油弹外,对楚军可以说是毫无威胁。他看出来了,这是一群被王翦抛弃的弱卒。熊荆对战胜一群弱卒没有任何喜悦。
天色昏暗到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庄无地就站在熊荆身边,他倒有些明白熊荆的心情。秦军的精锐可能真的被消灭了,不然王翦怎么也不该派这些士卒与战。再则是甲胄,秦军以前缴获赵国、齐国的钜甲似乎被消耗光了,这次秦军士卒身上看不到一件钜甲。
“大敖有命收兵”军司马没有出声反对,军吏很快高喊起来。钲人、鼓人不知道在何处,但他们能听见命令。铜钲很快敲响,实际上在铜钲敲响前,各师步卒基本停止了进攻,骑兵因为追击秦卒,昏暗中看不见人,只能听到马蹄声。
这样的黑暗让人很不适应,熊荆抬头看天,天也黑漆漆一片,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看不见什么不说,倒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他用手摸了一摸,原来是雪。
“此时便下雪”他摸着手里的雪花,雪花被他的体温温暖,透出一股寒意。
“雪”庄无地闻言在空中抓了一把,这时候浮桥旁边点燃了一座柴塔。这是为黑战、宿营准备的火炬,不是一个,有十三、四个之多。因为秦军溃卒莫名往鸿沟方向溃逃,此时才被一个接一个点燃。火光让人温暖,楚人又是爱火之人,火光下看着刚才厮杀的战场,熊荆心中猛然生出一些喜悦,王贲已败,明日再击败王翦,天下的战争、最少大规模战争就要结束了。
“大敖,今夜便雪,恐明日”庄无地看着手里的雪花,这是鹅毛般的雪花,不是雪沫。
“明日”雪还在手上,被庄无地一提醒熊荆瞬间想到如果雪从今晚便下的话,明日肯定会满地大雪。要是地上的积雪次日没被冻住,雪深没足的话,那还打什么仗
“老觋何在”熊荆真有些急了,他心里是想明日再战一次,将王翦剩下的三、四十万秦军彻底击败,他一点也不希望明日因为下雪不能开战。
后勤力卒忙碌了一个时辰,幕府大幕终于在鸿沟北岸搭起。趁着泥土没有被冻住,全军士卒只要是能动的,全部掘壕打营。谋士也很忙碌,但天文谋士一点也不忙碌。天气如何不是忙碌出来的,前日、昨日、白日,依照经验谋士们大致能判断未来几天的天气。
“大雪必有数日,数日不可战也。”老觋披发长须,帐内灯光并不明亮,以至于熊荆看不清他的脸。“若要再战,当在天晴之后。”
又是数日、又是天晴,熊荆转头看向自己的气象参谋,一名航校培养出来的年轻巫觋。巫觋立即揖告“禀大敖,汞柱为七百七十四。”
正常大气压是七百六十毫米汞柱,即一千零一十三毫巴。台风过境是低压,冷锋南侵则是高压。七百七十四毫米的高压有些匪夷所思,因为这太高了。年轻的巫觋看出熊荆的惊讶,他自己也有些惊讶,这比那年纪郢下大雪还要高几个毫米。
“此数年所未见也。”他最后补充道。
“粮秣、煤柴、幕帐、马厩、防寒衣被,此等如何”熊荆忽然站起身来。地面是七百七十四的高压,空中又将是多少这已不是普通的寒潮,下一场大雪,这估计是要下一场暴雪。
“粮秣、煤柴、幕帐、马厩皆无虞,防寒之衣被”鸿沟北岸距离启封不过七十多里。秋日粮秣辎重、冬日用的幕帐、衣被就已经运到了启封。出征时这些东西也全部带足,毕竟楚军打的是一场冰封之战。
“衣被如何”熊荆瞪向庄无地,以为他延误了。
“昨日秦骑杀我挽马,衣被需明日方可运抵。”庄无地被熊荆一瞪,背上冒汗。
“今夜便要运抵”熊荆大声道,有些不满。
“军司马,确当今夜运抵,明日必然不及。”老觋不懂汞柱七百七十四是什么东西,但不影响他理解这也是一种预测天气的巫术在他看来这是大敖的另一种巫术。两套巫术的都认为天将骤冷,自然早一点把防寒的衣被运来为妙。
“来人”背心出汗的庄无地再也不敢托大,急匆匆的奔出内帐,催促衣服输运去了。
“何日才有晴日”熊荆再问向老觋。牵一发而动全身,天气致使战事延后,他要考虑的方面非常之多。一些事情如果没处理好,可能还会影响战事的走向。
“所谓三日寒、四日暖,少则三、四日,多则六、七日而已。”老觋答道。
幕府立帐,各师将率安顿好麾下士卒人马,一个接一个过来了。彭宗、东野固等人正要报告本师的伤亡人数,熊荆挥手让他们坐下,道“明后数日天降大雪,不能战也。”
“不能战”此战被火油弹烧伤的士卒很多,即便如此,诸将也希望明日能一战而定乾坤,没想到熊荆的第一句话便是明日不能战。
“然。”熊荆知道诸将所想,他也厌恶这种天气。“此时便在落雪。”
“王翦今夜必遁”项梁本忧心项师士卒的伤亡,听闻天气有异马上想到了王翦。
“天大寒而骤冷,今夜若遁”老觋并不担心秦军夜逃。
“若是明日遁走呢”项梁没有亲历那一年的雪夜追击,并不知道刚下完雪的道路没办行走。
“如此最善。”庄无地道。“我有雪橇,秦人无有。以雪橇追击秦人,秦人必溃。”
“我军粮秣”东野固没想追击那么远的事情,他只是担心在此扎营粮秣的输运。
“我军军粮、煤柴、幕帐、马厩、防寒衣被,此皆无虞也。”庄无地答话前看了熊荆一眼,他刚刚把衣被输运之事安排下去,牧泽半夜会把衣被运来。这里头不仅仅是衣裳寝衣,还有手衣、足衣、棉帽、防寒油脂。
“善”东野固称赞了一声,庄无地羞愧的低头。
“此战我军伤卒多也,数百人不止。”一众将率放心的时候,州侯若瓮声瓮气的叹了一句。淮南师和项师位于阵列的中心,正对的投石机极为密集。
“我军伤卒亦多,项师烧伤者逾两千人。”项梁也抱怨道。“唯死者不多。”
火油弹主要是火油四溅,旁边的同袍地上抓起冰雪尚可扑救。即便倒霉整个人被火油弹砸中,旁边的同袍也能按住帮忙脱去甲衣。秦人火油弹用的不是楚军的煤焦油,而是一种动植物混合油脂,威力远低于楚军的火油弹。但烧伤也很让人头疼,这意味着严重减员。
“全军伤亡几何”熊荆问道。
“士卒正在扎营,尚不知也。”庄无地道。“粗计伤者有万余人,死者千余。”
“仅骑士便亡千余人,伤两千余。”妫景揖道,仅仅是骑兵的数字就不止庄无地说的千余。
“可战之骑几何”熊荆问道。没有补充,楚军骑兵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的结果便是小股骑队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楚军阵后。熊荆觉得这有自己的责任,因为郢师骑一师和骑二师根本没有参战,此战参战的骑士只有不到万人。
“九千余骑。”妫景说了一个约数。这也是一个不准确的粗估数字,因为还有一些追击的骑士没有回来,各骑师暂时没办法统计一个精确的数字。
“不能一鼓作气,趁胜而战”鄂曹担心会战延后数日会有变数。
“此战,秦人无忧钜甲也。”庄无地倒不担心和王翦的决战。“我以为,秦人攻拔大梁”他声音提高,看向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在熊荆身上,“乃为钜甲也”
秦人为何要攻伐大梁为何在鸿沟北岸分兵这些都是百思不解的事情,在庄无地提出问题回答之前,包括熊荆在内,全都看着他。帐外风雪愈烈,呼啸的北风吹的大帐不断摇曳。当庄无地说出答案时,所有人都大惊。
“钜甲”熊荆一掌拍在几案上,发出一声大响。他早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原来这件事不对。
“然也。”庄无地出去一圈,回来时不但带回了这个消息,还带回了秦军酋矛的矛头。“大敖请看,此秦人之酋矛,此我楚军之夷矛”
两个矛头摆在熊荆身前的几案上,一个通体银白,另一个则夹着黑色的渣粒。这倒没什么,关键是矛锋。楚军夷矛锋处光洁利落、寒意逼人,秦军酋矛矛锋不然,颜色也近银白,但其表面像干渴的地块那般,露出条条蜿蜒的裂缝。这明显是淬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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