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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越王

    芝罘海战后,齐国渔人部迁至楚国琅琊港,以防齐国问罪。他们离开后,新的渔人填充着芝罘港空旷的码头。秦人的到来使芝罘港又回到三年前的繁华,他们舟楫众多,仅战舟就有七百多艘,除此还有数百输运之舟,港内渔舟即便部泊于芝罘西面的丹水今夹水,也还有些舟楫不得不泊于港外。

    对舟师将军赵婴来说,泊舟不是要紧的事情,招募六万名欋手才是要紧的事情。好在消息传出后,募者云集。舟师第一日就召了近万人,第二日少一些,也有五千余人,第三日只有数百,第四日多一些,但也不多,只有两千余人,第五日人才增多,这应该消息传出后,百里外的齐人连夜赶来。

    前来猎头的驺无诸原本准备夜里潜入港内,划到海岸二十里外,看到港内港外人山人海吓了一跳。不愿就此放弃的他带着死士游到岸上,才知这是秦军在招募欋手。这些齐人应征而来,也没有符传,入营只要说自己不惧风浪、颇善奇技,就可以成为欋手。

    越式腰刀别在驺无诸与其余死士的腰上,随便哪个角落都是一堆一堆的人头。砍下人头带走,夜里来,天明前离开,最少能有十几级、几十级。

    余人就是这样想的,他们正欲抽刀,驺无诸指向芝罘港灯火最亮之处,用越语说道“与其杀这些士卒,就不如杀赵婴。杀赵婴,必为王。”

    杀再多士卒,也不如杀一名将军,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在越地,收集书画一样,只有名人的头骨会挂出来炫耀,以表示主人的勇武。普通人的头骨一般丢在角落,任由鼠蚁啃食。驺无诸此言一出,几名死士不免兴奋,但兴奋后又苦恼起来,从港外看向灯火通明的港内,到处都有手持燎火的甲士,与应征欋手的齐人一起入港,必然不能会逞。

    “岛。”驺无诸念出一个字,然后大步回走,没入来时的黑暗之海。

    芝罘港是连陆岛,好似地上长出的蘑菇,港口在菌伞的西面。最上方横在海中的菌伞、连通陆地的竖立菌柄,以及大陆海岸,三方夹出来这个宽约十四、五里的海港。沿着海岸进入海港戒备森严,可如果从海上登岸,越过横在海中的菌伞,那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菌伞很长,超过二十里,但不厚,中心靠菌柄的最厚的地方也不过五里。驺无诸有把握在天亮前潜入赵婴大幕,悄无声息的砍下他的头颅,而后返回菌伞跃入大海。他相信自己带着赵婴的头颅回到琅琊,成将成为新的越王。

    一百零七年前无疆战死,越人再无自己的王;一百零七年后,如果自己成为越王,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件事更具荣耀驺无诸不愚,他并不在乎诸越之地是否为自己之地,也不在乎诸越之民是否为自己之民,他在乎的是伟大的、足以让天下人侧目的荣耀。

    “芈良人出海,大王言语甚急,问我何日能至拔下朱方。”舟师将军赵婴不知道有人惦记自己的脑袋,舟师指挥权归于国尉府没有让他轻松,反而让他紧张。归于国尉府,这不就是归于大王吗。大王不问还好,大王一问事情就大了。

    “欋手三日后即可征满,然彼等虽不惧风浪,却不知能否划舟于海。”杨端和说出自己忧虑,本来招募欋手后还要训练欋手,听闻芈良人出海,大王变得异常焦急,连连催问下恐怕没有机会训练欋手了。一舟欋手百七十人,杨端和担心齐人划不好桨。

    “此距朱方两千五百余里,无有十日不能至也。”吴申说道。“且过朝儛成山后还有琅琊,越人、楚人舟师云集于琅琊,必要一战方能拔下琅琊。琅琊在手,上陆可击穆棱之后,由海可至长江之口。极西舟师虽好,然有一弊。”

    “何弊”赵婴神色一变,其余人也都看着吴申。

    “载粮秣甚少也。”吴申原本没有接触过多桨战舟,他只熟悉单桨战舟。这几日登上战舟随赵婴一起出海,才发现一些问题。这也是城邦众多的东地中海短距离作战决定的,希腊各城邦没必要将战舰造的过大,自然不能装多少粮秣清水。“舟上仅存三日之粮、三日之水,琅琊距朱方仍有一千四百里,非五日不可至,至后必要与战,不然粮尽。”

    “这有何难”杨端和不以为然。“荆人大翼战舟亦如此,故而荆人有输运之舟,专运粮秣辎重。我军亦可如此,以输运之舟运粮秣清水”

    “若我是楚军舟师之将,我必将先攻秦军输运之舟。”吴申含笑将杨端和驳了回去。

    “这”海战与江河之战不同,海战一定要携带清水。万一敌军一直追击不舍,岸上有清水也不能登岸饮用,士卒只能忍渴作战。

    “那当如何”赵婴问道。“海战之舟与水战之舟不同,可即便此时告于少府,亦不及也。”

    “我以为”吴申曾任楚国大司马,不仅对越地熟悉,对楚国也很熟悉。他站起身,指着一旁挂着的地图道“将军拔朱方之前,先攻下此处,当可出其不意。”

    “淮阴”赵婴看着吴申指着的地方道。

    “然也。”吴申接着道“淮阴乃泗水、淮水与邗沟交汇之处,拔下此地,将军北可至下邳,西可进寿郢,南可侵广陵、朱方。楚人从淮水避迁不可,从长江避迁也不可。”

    “可”拔下淮阴当然好,但淮阴真那么好拔吗田朴、杨端和都要说话,赵婴咳嗽一声,将两人都打断。他道“荆人已于淮口设巫器之垒守之,战舟如何入淮水既入淮水,淮阴非小城,乃大城也。荆人海舟冬日可溯淮水而至郢都”

    海舟从长江溯水上至鸠兹,再从郢芦运河至寿郢,前一段可以借助风力,后一段就只能靠战舟拖曳了。若海舟由淮水而入,可以直接抵达寿郢。正因如此,淮阴虽不是港口,却类似港口。舟师欋手很多,但甲士很少,拔下下淮阴几无可能。

    “将军可知,淮水入海并非一口”吴申既然有这样的建议,就有稳操胜券的把握。

    “啊”赵婴喊了一声,兴奋中直直盯着吴申,指着他道“果然”

    “然也。”杨端和与田朴也兴奋,仅有的倦意一扫而空。“淮水有数口入海,不过水道甚窄,非土人而不知。楚人只筑垒于大口,却不筑垒于小口。我军可于小口入而避其垒,直至淮阴城下。然则”

    “然则如何”赵婴急问。他现在就想率战舟从小口直趋淮阴。

    “舟师甲士甚少。”吴申道。“东楚之地,民素剽轻,我军战舟七百余,甲士仅两万,少矣。”

    “荆人甲士皆在大梁与穆陵,若我军可出其不意,天亮时直入淮阴城下,夺门而入,何愁淮阴不拔”赵婴有些不以为然。实际只有自己人才知道舟师甲士不多,外人都误以为秦军舟师一如楚军舟师,欋手也是甲士。赵婴甚至相信,只要欋手在淮阴城下一站,守城的老弱楚卒和淮阴的庶民就会浑身发抖。

    “将军误也,淮阴乃昔日淮夷之地”吴申是吴人,非常清楚淮夷的习性,他正要向赵婴细说淮夷万不可轻视时,堂外阶下忽然传来厉喝“何人”

    诸将彻夜未眠,一直在商议攻伐之事。阶下的厉喝让人惊讶,赵婴闻声也要发问时,刚才厉喝转为惨叫,短兵悲喊道“刺客”

    “有刺客”诸人大惊,行刺大王大家知道,可谁会派刺客行刺敌军幕府赵婴连忙去抓兰琦上的宝剑。冲至阶上的几个刺客格杀堂外短兵的同时,其中一个直接从阶上跃身进来。他稳稳落在明堂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落地的刺客扫视堂上四人,发出怪异话语“赵婴”

    刺客身高不高,魋髻纹面,无履跣足。别人不认得这身打扮,吴申又怎么会不认得,刺客说话时,惊吓中的他忍不住喊道“越人”

    此时诸人都没有坐在座席上,赵婴抓着一把剑,吴申无剑,杨端和和田朴也无剑,但两人一人举案,一人举兰琦。身位靠后的吴申一说话,立即让纵身进来的驺无诸以为他就是赵婴。

    “杀”驺无诸低喝中人已前冲,他一脚踢开杨端和砸来的木案,又低身避开高举兰琦的田朴,赵婴刺来的那一剑眼看避无可避,他硬是一拧腰,倒翻半个跟头险险闪了过去。

    越人死士的能耐吴申岂会不知这群野兽一样出没于山岭水泽的人万不能让他们近身。驺无诸还没有冲前,回过神来的他立即拔足往后面的大室疾跑,可惜他还是没跑过驺无诸的腰刀,杀完短兵的其他越人冲入大堂时,驺无诸像一阵风从他身后掠过,轻轻砍下了他的头颅。

    “我是王、我是王哈哈哈哈”吴申的头颅滴着血,驺无诸哈哈大笑,几欲欢歌。

    “愚”房梁上传来驺朱安的骂声,话音未落他便与几名死士跳下,冲向要逃至堂外的赵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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