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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吉言

    间隔了一个月,天池大泽平静如常、波光粼粼。温暖的秋阳下,大泽上方的天空一碧如洗,蔚蓝蔚蓝。北风吹拂在泽面上,泽水向南涌动,挤出一层一层的褶皱。秦军列阵于泽中,战舟石碇落下、舟帆低垂,静候着自己的宿敌。

    扶苏站在旗舰上,随同赵婴巡视着整个军阵。他的小脸上有着这个年龄孩童独有的红润,遗传赵政的体格,身高已超过六秦尺。唯独人有些瘦小,缁衣穿在他身上被北风一吹,像是面黑色的旗帜。这面旗帜虽小,在秦军士卒眼里却有非凡的意义。

    扶苏出现在秦卒视线时,战舟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士卒高喊“长公子万岁”,而后军四百五十多艘战舟、近十万士卒、欋手跟着高喊“长公子万岁长公子万岁”

    与楚国一样,早期秦国的君王也身先士卒,与军一同作战,秦国与西戎的战争中,几代君王战死疆场。而后,君王越来越多的忙于朝堂、忙于寝宫,再也没有在战场上出现。秦武王是大秦君王尚武传统的回光返照,他之后,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再也没有君王身临前线。长平之战最紧要的关头,秦昭襄王也只是到了河内,距长平还有一百多里。

    十年来荆人连战连胜,多次失败使得秦军将卒心中产生这样一种解释荆人大胜是因为荆王每战皆身先士卒,故而军士气大振,荆人以一当十。渭南之战大王终于出现在战场上,可恨大王身边的寺人胆怯,鏖战中竟然举着常旗逃跑,造成军大溃。

    身穿淄衣的扶苏如同当年身穿淄衣的荆王,旗帜一样站立在旗舰的甲板上。看到他士卒便欢欣鼓舞,有些人甚至激动的落泪。秦人冷酷、秦人贪利、秦人无义,可他们皆以身为秦人为荣、皆以大秦雄霸天下为荣。战亦死,不战亦死,等死,于长公子身前战死,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殊荣。

    随着旗舰的巡视,万岁的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浩大的声浪回荡于大泽,吓得飞过雁群惊叫连连,远远高飞。扶苏的小脸涨红着,身体微微颤抖。那一年楚军攻入咸阳,他惊慕楚军军阵的严整,梦想自己有一日也能统帅那样一支大军。这个梦想今日似乎实现了,无数士卒向他注目、对他呼喊,他忍不住不激动,也忍不住颤抖。

    然而和那时不同,他不再和母亲那般期望秦楚两国能弥兵会盟,永不加戎。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秦楚数百年姻盟,不是大秦背叛了楚国,而是楚国背叛了大秦先君昭王诅咒楚怀王并非没有缘由,扣留他也是因为极度的怨恨。

    既然怀王会被晋人、齐人的侯谍美人诱惑,以后的楚王也会受晋人、齐人的挑拨。只要是天下诸国并存,战争就不会停止,父王与母亲之间的怨恨也不会消解。只有统一了天下,无穷无尽的战争与怨恨才能停止和消解。

    “大将军,我军必胜。”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扶苏看向一侧的赵婴,如此说道。

    毕竟是十岁的孩童,赵婴等将率很担心扶苏会怯场,但又不能不让扶苏登舰。毋忌证实是荆人侯谍,如果他像上次那样故意曲解白狄谋士的话语,对整场会战将带来致命的危害。没想到长公子立于战舟甲板,不惊惧也不晕船,还断言荆人必败、我军必胜。

    赵婴心中一阵欣喜,转身恭敬的揖道“长公子吉言,我大秦必胜。”

    扶苏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了,他是护军,护军不参与战事,只监督将率的行为。赵婴的勇武没有人不承认,说完话的扶苏特意后退了一步,以免挡住赵婴的视线。这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可赵婴的脸瞬间发热,心也微微发热。

    “禀大将军,荆人来矣”北风吹拂下军旗烈烈,不及正午,侦查的冒突小舟就传来了消息。

    “来者几何”赵婴点点头,他不担心楚军不来。

    “军皆来矣。”小舟上舟吏揖告道,“舟阵之后又有一军,五桨战舟约五十余。”

    “又有一军”斥候的禀报让所有人惊讶,难道楚军又有援军

    大泽上秦人狐疑,就要进入大泽的楚军却军振奋。原本驻守在沮邑南面、金牛道通谷今宁强县代家坝的越师士卒竟也赶来了,楚军战舟增加至两百八十余艘。楚师缓行,越师急行,很快越师最前一艘战舟就追上了驺开乘坐的旗舰。阳履站在卒翼战舟甲板上,大声的说话“下臣阳履率军入阵,请君上准允。”

    “万岁万岁”驺开还未答应,附近战舟上的士卒就欢呼起来,战舟数量的增加固然让人欣喜,但楚人越人能真正同心戮力,这让所有人振奋。

    驺开对此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越师弃守通谷这段时间,秦人可能会猛攻。可猛攻又怎么样呢己方已没有多余的兵力,即便秦军占领通谷随之南下,只要沔水一线控制在自己手里,他们的南下也毫无意义;可若是水战败了,即便越师坚守着通谷,在秦人的疲劳攻势下,通谷最终还是会被秦人攻占。

    成败只在此一博生出这样心思的驺开在无数士卒的欢呼中迟疑了一会,很快他就点头道“准。你部为我之后军。”

    “下臣敬受命”后军就是楚人的游阙,越师五十艘战舟作为游阙而不是作为前军,这是谨慎的策略。万一各军发生什么不测,越师凭借精湛的操舟技巧,或许能挽回战局。

    阳履请求入阵的时候,最前方的大翼炮舰恰好通过狭口,进入宽阔的大泽。水面也在此处豁然开朗,往北望去,大泽好似波澜平静的大海,根本望不到头。

    “秦人”秦军战舟在三十里外,露出一点点帆影。让人感觉奇怪的是,他们所列出的舟阵,没有像上次一样遮蔽整个大泽,而是停舟于大泽的中心,东西两头并不靠岸。

    “传令军就地落锚”驺开没有急于进入大泽,而是先命令军落锚。落锚不久,几艘此前进入大泽的冒突匆匆从大泽上返回,他们带来了最新的军情,这时驺开已经聚将军议了。

    “秦人舟楫四百五十余艘,多为三桨大翼,唯旗舰等战舟为五桨。”报讯的舟吏上至旗舰甲板,向驺开以及诸将细说秦人的阵势。“其非圆阵,乃是数阵,又前后交错列阵,横陈五里许”

    “前后交错列阵五百五十余艘战舟横陈五里”驺开默念着这些数字,吃惊道“舟距仅四丈五尺”

    “然也。”舟吏对秦军舟阵的宽度只是预估,仔细回想,秦军战舟与战舟之间的间隙确实非常窄。三桨大翼舟宽不及六米,木桨长度一般在四点五米以内。划行中,因为木桨斜置,且有一段是在战舟内部,整个战舟的宽度大约在十米,也就是驺开说的四丈五尺。

    秦军舟阵排列的如此密集,同时前后交错列阵,显然是防备己方的梯桨战术。驺开想到了此前的圆阵,圆阵曾让越师无计可施,因为一旦撞击,对方就会反撞击。以一换一,数量更少的越师毫无胜算,换着换着就军覆没了。

    “当如何”谋士已经在筹板上排出了秦军的舟阵,前后两道,宽约五里许。诸将都看着驺开,希望他能拿一个主意。

    “秦人前后两道阵势,我军一道足矣。”项超道。“既然如此,何不勾击秦人侧后”

    “不可。秦人以数阵对敌,战舟前后相错,若其迅猛前冲以击我,若之何”阳履反对,他虽是楚人,但要比绝大多数楚将更懂水战。

    水战和陆战最大的不同,就是陆战很多时候是士卒决定胜负,士卒怯战之则败;水战不是,水战欋手划桨,甲士立于甲板肉搏,很少因为怯弱阵崩阵溃,除非敌军实在太多。士卒的勇武很难体现在水战中,协作比勇武更加重要。协作的好,没有左趾的废卒也能击沉敌人的战舟。

    “秦人阵列如此密集,或可以火炮击之”成封小声的道,他永远记得南郑会战时的炮卒。

    “亦可。”驺开赞同。“大翼炮舰之后五里,左中右三军以六丈为距列战,后军居后五里。”

    “何时战之”从可有可无到寄予厚望,卜梁居高兴的问。

    “正午之后。”驺开答道。

    太阳渐渐升至最高,远道而来的己方有必要休整饮食之后再与秦人开战。这也是他在大泽入口处落锚的原因。如果军进入大泽,要防秦军突袭,那就没有休整饮食的时间了。

    随着他的命令,正午时分,落锚在大泽入口的楚军置战事于不顾,用起了午膳。这一幕被秦军斥候迅速传到赵婴耳中,苦笑之余他也只好下令军用膳,准备下午艰难的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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