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改
秦人五桨大翼长四十五米,每排三十支桨,全舟一百八十支。工尹刀已经把五桨大翼想象成庞然大物,只觉得炮弹越重越好,他一说三十二斤炮公输坚等人就接连摇头。公输坚道“三十二斤炮后坐太重,大翼龙骨单薄,有些还是拼凑所成,不可不可。”
“工尹不必忧心五桨大翼。”公输灵也道。“五桨大翼长二十丈,旋回不便。秦人欋手不过操练数月,岂能与我军相比”
“你是说”公输灵的说法工尹刀闻所未闻。秦人突然爆出五桨大翼,就好像去年襄阳之战中突然出现骑军一样让人惊骇。工尹刀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军将败,没想到公输灵看法不同。
“秦人战舟学自地中之海,我国战舟乃是大王亲制,形制虽似,行止却不同。”公输灵的话让工尹刀惊讶,公输坚这个不完全懂舟楫的也有些惊讶。“我军战舟有舵,秦人无也。”
“舵”工尹刀先是摇头然而有摇头。“秦人便是无舵,亦有转浆。”
“确有转桨,然大翼战舟使用转桨,旋回初径近至三个舟身;我有轮舵,旋回初径不及一个半舟身。”明明是说大翼炮舰的,却说到了旋回初径。公输灵只能多说几句解释一番。
“舟楫旋回犹如戎车转弯,若是转弯不止,其航迹恰似一圆,此圆直径越小越好。秦人使用转桨,相同之大翼,其转身之圆直径最少两个半舟身,若是二十丈五桨大翼,其转身之圆必超三个半舟身。我军大翼有轮舵,转身之圆直径最多不过一个半舟身。若是越人,可一个舟身。
秦人舟大,舟吏欋手又不熟,两军交战,如何胜我且我处下游,彼处上游”
“处下游又如何”工尹刀喘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己方战舟不如秦人。
“处下游逆水而上,舵效要好于顺水。”说话的人换了一个人,刚刚从红洋回来不久的前山鬼号舰长沈尹尚,去年他因病未与红牼前往地中之海。“天池大泽远比江河宽广,我军舟师数年来操练不懈,欋手娴熟,舟吏善战,加之战舟旋回迅捷,必能如鱼得水。又还有越人,越人即便无舟,也胜不善水之秦人。”
“善。”两人的意思工尹刀懂了,战舟不是看谁更大、更快,而是看谁更灵活、更娴熟。这方面秦人确实比不了楚越。
见他目光又落在眼前的图纸上,沈尹尚再道“十五斤炮百米内可破三尺木板,对秦人战舟,此足矣。而今最要紧乃是速速与战,以十五斤炮为舰炮,战舟改装即可,不必新造。”
“然。然。便以此炮为舰炮,你等速速改之,越快越好。”十五斤炮是楚军装备最多的火炮,以十五斤炮作为大翼战舰的舰炮,是最可行也是最快速的选择。工尹刀一只手拍在图纸上,连声喊道。
“若战舟皆改之而非新造”钜铁府欧丑也在,战舟的事他不答话,现在涉及火炮他不得不说话。“一舟两炮,数百艘战舟,火炮当逾千门,钜铁府恐造炮不及。”
“钜铁府一日可造造几门”工尹刀看着他。
“一日最多一门。”欧丑的数字让所有人失望。这还不够,他吃力的思索后,再道“一日恐不及一门。我只知一月不过二十门。”
一个月二十门,一年便是两百四十门,两年就能把各师旅所需的火炮全部造完。这样的产量其实不少,即便是在战争中,一门炮也不可能只用两年。
“若要大造”工尹刀再问。
“若要大造,需再添镗床、刨床、巨锤等机器,需数月不止。”欧丑道。“县邑无钱,此前所定之炮不少已退订”
秦人日薄西山,大司马府一召集各师旅商议西线作战计划,感觉此战之后再无大战的一些师旅当即退订火炮。十斤炮售价二十金,十五斤炮售价三十金。如果再加上火药和马匹,一门十斤炮最少需要七十金,一门十五斤炮最少需要一百零六金。这么贵的火炮,大部分的县邑做法是尽量缩小炮卒规模,炮还是要有的,但只要一个十斤炮炮连。
“今时不同往日,速速添置机器吧。各师旅所定十五斤炮也要快造。”工尹刀叮嘱完欧丑,又对公输坚等人道“明、后日才知我军胜败,我军虽胜,秦人亦将大造战舟,故而大翼炮舰、十五斤舰炮皆要速造。三日之内,本尹需见炮舰”
三天的时间改装出大翼炮舰,这个时间实在太紧。负责造舰的公输灵等人没有抱怨的时间,也没有揖礼,带着人捧着图纸就奔了出去。
他走之后,受召而来的各府府尹进入大廷,除了府尹,城南小邑的芈玹不知为何也来了。此时商议的,是另一件事。
将自己收到的讯文交给工尹刀,让他看完传阅各府府尹,芈玹才开口说话“大王讯中有言若我军不幸覆于大泽,楚国或将亡也。”
“将亡”秦岭以南皆秋雨,郢都虽还未下雨,但是北方越过秦岭的寒风已吹至方城和旧郢,这两日气温骤冷。东迁之后,大王即位的这十年是造府最好的十年,也是造府工匠日子最舒坦的十年。士农工商,现在师匠的地位渐渐接近士,成为了半贵人。
楚国将亡,工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诸人目瞪口呆看着芈玹,一时忘了言语。
“大王曾于先王身前誓言,必要保存社稷,永不绝祀。如今秦欲亡我,故当迁之于东海。”芈玹接着道。半夜起来的她虽未盛装,容颜依然秀美。众人看着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美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需迁于何处”工尹刀道。“我军舟师,舟师操练不懈,欋手娴熟,舟吏善战,加之战舟旋回迅捷,必能大胜秦人。”
得知秦人也有战舟的工尹刀心本是冷的,被沈尹尚一说,又开始发热,芈玹再一盆冰水浇下来,彻底的凉透了,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争辩。
“此有备无患之举,非一定东迁,乃准备东迁。”芈玹有点拿捏不住分寸,感觉自己把工尹刀等人吓坏了。“各府府尹回府后,一不得声张此事;二当知若迁,何物需迁、何物不需迁,何物可至他处再造,何物迁时必须损毁。各府师、匠、佐、徒一共几何,其家人又有几何”
芈玹说了几乎快一刻钟,说的都是熊荆的原话。可惜包括工尹刀在内,所有人都懵了。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等她说完,工尹刀问道“敢问女公子,大王欲将造府迁往何处”
“大王未言也。”芈玹答道。“当是极近之地,不然迁者众多。”
“可是外越之地当年徐偃王亦是为周人所迫,弃徐入越,城于海。”“穆王本不胜徐人,亦是西去入昆仑之墟,见王母、得天马,再战而胜偃王也。”欧丑是越人,知道徐偃王入越的事。他说出这样的故事诸人全然惆怅,这似乎是在暗示避迁秦人是一定的事情。
“大王未言,许是外越也。”芈玹大致知道外越是哪里,越人所称的外越应该是会稽东面的那些海岛。勾践曾经说过,吾置王甬东,君百家,想把吴王流放到外越。
“若是外越,”工尹刀连连摇头,“可有煤炭,可有铁矿、锡矿若无”
“若无,不可冶铁也。”冶铁府的工师郕也摇头了。
“大王必有妥善考虑。”芈玹基本清楚各府的情况。造府迁徙不同也庶民迁徙,庶民迁徙有田亩肯耕就能很快安定,造府迁徙即便找到了原料,工艺也要很长时间才能摸索出来。“诸尹若不想愿秦人所掳,必要按策行事,大王也将尽快返郢,与诸尹商议此事。”
造府工匠技艺足可傲于天下,为秦国所掳也是善待有佳,只是像以前那样被人关在笼子里的日子谁也不想再过。大王之讯看完,诸事都商议了一遍,各府府尹全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回府去了。芈玹想离开时,工尹刀走近问道“我等要迁于何处女公子也不知”
“大王未言也。”芈玹脑中闪出一个地方,可这只是猜测,她不敢乱说。
“唉。只愿我军能大胜秦人。”工尹刀几乎要呜呼起来。说话的他,心思已飞到沔水之上的大泽,他是多么希望楚军能再次大胜秦人啊。
“叔父、叔父”雨下了一会又停了,繁星低垂的大泽仿佛成了大海,水波微微荡漾,飘着敌我两军一具具尸体。成夔的声音在大泽上回响,喊着自己的叔父。
与秦人第三道舟阵的战斗没有任何花俏,先是战舟撞击战舟,而后是惨烈的肉搏战。与前两道舟阵不同,这道舟阵的欋手并非废卒,两军搏杀时暮色降下,看不清敌人的情况下,楚语、秦语、越语呼喊不断。一时间舟楫上血流成河。
战舟双方士卒搏杀,剩余的秦军战舟不分敌我则撞击敌我战舟,然后游阙和巴人前来救援,双方又重演天昏前的战斗,夜幕中数不清的战舟冲撞在一起,舟上士卒跳过舟舷疯狂厮杀,直到脚下舟楫沉入大泽。
旗舰撞沉秦人的同时也被秦人撞沉,陆上弓矢无敌的成夔浸到水里才觉得自己如此无助,此时任何人都能置自己于死地。可他还是大喊,他找不到成通了、找不到成墨了、找不到无数熟悉的袍泽了。想到他们可能都死了,他的眼泪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入这冰冷的大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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